下朝後,李昭甯急匆匆地就換上常服往裴府上去。
上朝之前,裴硯将郭小凡帶走,關在了裴府裡,故而今日早朝差點遲到。但他一個邊緣人,遲到也沒有人惦記,隻是方明昱抓着不放,李昭甯沒有辦法,罰了裴硯七天的俸祿,方明昱才罷休。
思忖間,李昭甯看到角門開了,管家笑吟吟地道:“姑娘,大郎君吩咐我在此等您,請随我來。”
李昭甯點點頭,随着管家走到前廳,看到兩個侍女倒了茶來:“姑娘,大郎君說還有些事要忙,煩請姑娘等等。”
李昭甯心裡惦記着郭小凡,面上不動聲色,待管家走後,便徑直去了裴硯書房——她來過,記得大概的路,而據她的猜測,裴硯會把郭小凡關在那裡。
因為李昭甯上次來救裴子遊,府中上下基本都記得她,一路幾乎暢通無阻。
待她推開書房門時,卻隻看到房内的書架、書案,一方小桌和幾個凳子并一架屏風。
料想郭小凡大概是被放在了屏風後面,李昭甯便蹑手蹑腳地進了屋,輕輕帶上門,便穩着腳步聲慢慢往屏風後走去。
她走到屏風前便頓住腳,從側面探頭一望——
空空如也。
這裡是一方小桌,桌上擺着一沓厚厚的、寫滿字的紙,桌下一隻小凳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東西。
李昭甯正要回頭,餘光卻瞥見了紙頁上的一個名字:清疏。
清疏是李昭甯在姚州時很喜歡的一個話本作者,她的文章言簡意赅,總是能用最淺顯的文字表達最濃烈、真摯的情意。
但清疏也因其《梅花扇》一書中的影射而激怒陳崔,三年前便銷聲匿迹,據說陳崔将她抓住,千裡迢迢獻給了某喜歡她的作品的某位大官……
而現在那書案上的,明顯是作者的手稿,裴硯怎麼會有?
裴硯素來是個不愛看話本的,他收集這些,是要做什麼?
李昭甯本來轉過去的身子又轉回來,走到桌前,拿起那些紙頁一點點看。
上面的幾張都是清疏的手稿,墨團和塗改畫了滿紙,甚至還用蠅頭小楷寫着作者的碎碎念,看得李昭甯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但往下,便是裴硯的筆迹了。
那是一張簡易的地圖,黑色的線畫出街道和重要的建築,有些地方用紅色的墨迹圈出,卻不知道是什麼。
這些街道歪歪扭扭,絕不是方正工整、南北通透的長安地圖。
雖然她不知道裴硯和清疏究竟是什麼關系,但是前日在賭場,裴硯為了那本清疏的《梅花扇》而去參與打擂,而現在他的書房裡又有這麼多清疏的東西……
隐隐地,李昭甯猜到了裴硯要做什麼。
他要救清疏。
而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李昭甯立刻放下東西,從屏風後跳出來,看着門口的裴硯,背着手緩緩走過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以為你把郭小凡關在這裡了呢。”
裴硯看到李昭甯從屏風後走出時,眉間神色一凜,不像平時那般淡漠,而是帶着些許緊張和探尋,将目光射向李昭甯。
“他在柴房,”裴硯道,“怎麼不等我?”
李昭甯笑笑:“方明昱不是說已經搜到贓款了嗎,我着急……”她尴尬地咳了兩聲,“那……我們去柴房問話?”
裴硯想了想,終究還是覺得不合适:“我讓人把他帶過來吧,他早上就醒了。”
不一會兒,兩個五大三粗的侍從架着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走了進來。
裴硯揮了揮手,兩個人便将少年按在了一張椅子上,原本綁着雙手的繩子解開,重新綁在了扶手上,而雙腳則綁在了凳子的踏闆上。
而少年絲毫沒有掙紮,甚至主動将腳擡起來,方便侍從腳後方繞過繩子。
他的順從和配合落在堂上兩人的眼裡,兩人竟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
少年看到堂上的兩人,一雙黑亮的眸子在眼眶裡轉了兩圈,眨了眨眼,道:“你們……是官府嗎?”
李昭甯正在書案前坐着,聞言跟一旁立着的裴硯對視一眼。
李昭甯:我們是嗎?
裴硯:當然是,陛下是最大的官。
李昭甯這才看向下方的少年,點了點頭,“嗯。”
少年又問:“是要問盛香坊一案?”
李昭甯有些意外地稍稍後仰,他似乎是有備而來。她盯着少年臉上的傷疤,心中緩緩浮上些不安。
她還未點頭,少年就又開口:
“就是莺莺姐姐放的高利貸。她說要給她的夫君捐官,讓我們都問她借錢,一開始隻有一分利,到後來越借越多,利錢也越來越貴。
“直到……”少年面露悲傷之色,似乎剛才的平靜隻是壓在薄薄冰面下的假象,似乎被回憶的重量壓得緩緩低下頭,“直到我們都還不起錢,莺莺姐姐就讓我們簽賣身契,去黑煤窯。可是我們都知道,隻有男子才能去煤窯,女子都……被送進了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