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甯本不該心虛的,大周皇帝本就沒有什麼架子,微服出宮也是常有的事,她來賭坊,一是掙錢,二是體察民生,沒什麼好慌的,但李昭甯還是不敢直視裴硯的眼睛。
因為她來賭場的目的,就是為了利用裴硯。
自從科舉守考場一事以後,李昭甯便知曉了裴硯手中私兵調取的流程。而此番睿王悄悄回京,為了打探睿王是否帶兵,李昭甯也準備動用這批軍隊的斥候往西北去看看,她才好做打算。
這事與裴硯明說,他未必不會答應,但裴硯目前仍舊是陳崔的人,李昭甯也不太敢信任這個人的情報。
雖然他是有那麼一些特别,例如他會為她做飯,會教她如何才能讓朝堂上搖擺不定的人心服口服——
但誰知道是不是陳崔背後指使呢?
就比如現在,她和他的偶遇,恐怕就是陳崔背後指使裴硯來監視她的吧?
念及此,李昭甯利落地将籌碼刷刷地抓起來扔進小布兜裡,沖着裴硯笑了笑,轉身便拉着子涵沖進了人群。
裴硯似乎想說什麼,但話未開口,李昭甯就已經融進了人潮裡。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便也沒有再追,徑直下了樓,往一樓最安靜的那處賭桌走去。
裴硯剛到賭桌前,就看到夥計正展示今日擂台的獎品——前朝禁書《梅花扇》。
夥計站在台上,将木匣打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疊厚厚的書來,放在桌面上一字排開。
光是書的包裝便讓人驚豔唏噓了——書面由紫色織金錦緞包起,極其工整,織金的圖紋則是一個美顔女子拿着一把梅花團扇,動作神态嬌柔溫婉、栩栩如生;
而常用在紙頁邊沿的裝訂線被放在了書脊處,每頁都是由一份大長頁對折而成;整本書由四五份小的線裝書粘合而成,而每一個頁面均用植物榨的油烘過,光滑細膩,反射着潤澤的光。
夥計拿起一本書,翻開書頁給大家看,隻見其印刷文字皆比市面上常見的字号小,而注釋與批注則細若蚊蠅,以灰青、正紅兩色填在正文之間,既方便查閱,又不影響閱讀。
而随着夥計的翻頁,大家的驚歎聲更甚,隻因這本書竟為每一個篇章都配了一副印刷極其工整細膩的插圖!
霎時間,驚歎之聲不絕于耳,甚至引得二樓三樓的人都紛紛側目觀看,隻是礙于身份不夠,才無緣得見此奇書。
見勢頭成熟,夥計啪地一聲合上手中書本,笑道:“此為前些年的朝廷禁書《桃花扇》,其筆下故事動人心魄、曲折婉轉,以情事寫國事之暗喻也是讓當初的聖上頗為忌憚。
“我坊有幸拿到最新卷,共三份,便将此作為今日擂台的彩頭,贈與卯時之前的前三位赢家!”
此話一出,能上一樓賭桌的貴人們紛紛擦拳磨掌、躍躍欲試,而無緣賭桌的人則遺憾滿面,悻悻低頭,但就算沒有機會,也向這個賭桌圍攏過來。
李昭甯也拉着子涵過來湊熱鬧,可是當她将木牌交給夥計時,卻被告知,她資曆不夠,沒有上桌的機會。
要進入這個賭桌,總共計入賭資的籌碼還得超過一千份。
子涵幾乎是一瞬間就垮了精神,喪喪地看着李昭甯,卻發現李昭甯身上并無任何頹然之色,反而是臉上充滿了勝券在握的洋洋得意之态。
燭光映照下,李昭甯的膚色不似在陽光下雪白,而是泛着暖暖的光暈,兩頰氤氲着兩團若隐若現的粉霧,腮幫子鼓鼓的塞滿了鬥志……
有點可愛。
子涵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李昭甯的臉頰,待回神時,已經将李昭甯的嘴唇揉得向上嘟嘟了起來。
她慌忙抽回手,正欲為自己的僭越道歉,哪知李昭甯邪惡一笑,伸手就往子涵臉上揉揉揉揉揉揉揉。
碩大的賭桌旁,裴硯正負手思索,餘光看到兩個面熟的女孩子手拿把掐地互相揉臉,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毛,刻意抿住的唇角也壓不住微微上揚的笑意。
他籠在袖子裡的手指捏在一起撚了撚,指尖溫熱觸感傳來,不知比她的……
裴硯隻怔然一瞬便回過神來,忙正色着看向賭桌,臉上迅速退去的潮紅似乎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李昭甯與子涵打鬧一番,便不再在一樓停留,而是去二樓三樓,每個賭桌上都晃了一圈,各類玩法也都試了一遍,累成兩隻憨憨,蹲在角落打開袋子仔細清點,卻發現籌碼不增反降。
“是我不該貪那十個籌碼,早些結束就好了……”子涵懊惱地喃喃,惋惜自己的賭徒天賦太低。
李昭甯也被她情緒所感,歎了口氣,忽而想起什麼,又拿起腰間的小木牌仔細地看了看。
她細細看了一遍,又重複确認了一遍,随即驚喜地站起來,拉着子涵就沖向一樓,腳步飛快。
子涵被拉得一個踉跄,忙擡腳跟緊她,一邊跑一邊疑惑道:“怎麼了,這麼着急……”
李昭甯拉着子涵在人潮中穿梭,并未停下腳步,回過頭,臉上是難掩的得意和喜悅:“上賭桌需要資曆,但打擂不需要——”
她俏皮地眨眨眼,眼中貪婪一覽無餘:“走吧,我們去赢個大的。”
與此同時,賭場另一邊的大堂裡。
裴硯取出袖中一錠碩大的銀子,放在了桌上,退一步拱手道:“有勞。”
閣主就坐在裴硯兩步之遙的椅子上,眯起眼睛,面色被隐在光線的陰影裡,影影幢幢,除了那雙詭異的灰綠色的眸子,什麼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