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禦書房内。
暗黃的銅雁宮燈上的火苗明滅顫動,投在牆上的人影也随之飄搖輕晃。
一隻灰翅紅頂的鴿子扇着翅膀,撲簌簌落在床沿。早已等候在窗邊的小太監忙探身向前,雙手抱起鴿子,将它腳上細長的小竹筒取下,扒開塞子,展開紙條,在熹微的燈光中仔細看着紙條上的小字。
隻一瞬,小太監臉上恭敬嚴肅的表情就被燭火染上一絲暖意,他轉過身,快步走到書案前的輪椅旁,将紙條攤在掌心,輕聲道:“節度使放心,貴人已飛鴿傳回消息,不日便入京。”
輪椅上的人松松地靠在椅背上,正舉着一本翻開的奏折提筆圈畫,似乎是沒有聽到小太監的話、也沒有看到他的人,神情專注地在奏折上寫着東西。
直到奏折翻完,他才緩緩放下筆。燈火照亮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冷白如煙,而被陰影遮蔽的眼睛裡則是無盡的黑暗,如溝似淵,似乎下一瞬就要張口吞噬所有的光亮。
他并未說話,兩指夾起小太監掌心的紙條,緩緩地将它放在燭焰上方,看着指尖乍然竄起的火苗,一聲輕笑隐匿在紙張燃燒的輕微響聲中。
“去告訴她。”
輪椅上的人緩緩開口,語氣平靜。
小太監眨眨眼,疑惑地瞟了一眼輪椅上的人,期待他能再說點什麼,但他已經拿起了下一本奏折。
主子并不打算解釋……
小太監默默低下頭,俯身行禮:“是。”
小太監緩步退出,并沒有看到奏折後面陳崔緩緩閉上的眼睛,和他落在奏折上的字——
殺。
禦書房安靜而幽谧,隻剩燈火影影幢幢,寂靜無聲。
*
鬧了一整晚,李昭甯回到蓬萊殿時,多數宮人已經睡了,隻剩子涵等在殿内,焦急地向外張望。
她看到李昭甯從月下宮牆高大漆黑的陰影中走出時,眼睛一亮,終于松了一口氣快步跑上前,扶住李昭甯的手肘,道:“陛下祖宗,可總算回來了。”
李昭甯醉意朦胧,淺淺一笑:“不是讓你們先睡嗎?給朕留盞燈就可以了。”
子涵笑道:“萬一節度使來呢?總得有人應付着。”
她關切地瞧了瞧李昭甯紅撲撲的臉頰,掏出腰上的手帕擦了擦她額角的汗,将她扶進寝殿的床上躺下,又去打了水替她擦了擦臉,這才湊在她耳畔輕聲道:“陛下讓奴婢找的東西,并未找到。”
李昭甯困得睜不開眼,翻了個身:“哦……我先睡一會兒。”
“可是陛下曾說那很重要……”子涵焦急地推了推李昭甯的手腕,“陛下?”
李昭甯單手撐起一團爛泥似的腦袋,揉了揉太陽穴,這才想起來白天吩咐子涵替她整理奏折的事。
近幾日的涼州軍報皆如往常一樣寫着練兵、使團過境等等事宜,但李昭甯細心地發現奏折尾部的朱印很新鮮——
若軍報是河西節度使在涼州所寫,那麼經過十幾日到長安時,朱印應該是幹結的橘紅色,而不是新鮮的朱紅。
能使朱印呈現這個顔色,這封奏折從寫成到送到她面前,不會超過五天。
最近西北并無紛争,回鹘諸皇子都在内鬥,不會侵犯邊境,而絲綢之路也因為冬去春來而進入盛期,按理說是最容易出政績的時候,河西節度使楊慈沒有理由僞造奏折。
那麼隻剩一個可能——涼州發生了什麼事,得瞞着她。
是舉兵謀反,還是别的什麼?
李昭甯隻能試圖從與涼州相關的奏報中找些端倪,但子涵剛才告訴她,上個月的奏折已經被各部收走歸檔,現在延英殿裡,隻能下本月的各部折子了。
李昭甯閉着眼想了想,但思緒混亂紛雜,根本沒辦法思考,她隻能先躺會。
但這一閉眼,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夏日暖風帶着潮氣吹動如煙的簾帳,穿過軟煙般的紗羅,溫溫軟軟地拂過李昭甯的臉。
李昭甯倏忽從床上驚醒,窗外已是朝陽初升,屋内光線明亮,案幾整齊。她趕緊掀開被子跳下床,三兩步跳到案頭翻找一番,卻還是隻找到了昨天的那一封奏折,結尾處,朱印已慢慢泛上些許黃色。
“子涵,找件衣服,陪朕去趟禦書房。”
李昭甯皺眉,捏緊了手中的奏折。
既然這封奏折是僞造的,而兵部那邊也被成功地騙過去了,那麼真正的奏折多半就在陳崔那兒——隻有他能将這麼重要的機密文件滴水不漏地截獲,再僞造得嚴絲合縫。
子涵抱來一套淺綠色的齊胸襦裙,一邊給李昭甯換上,一邊擔憂道:
“陛下,今日休沐,禦書房怕是進不去……”
李昭甯正木然想着去了禦書房怎麼跟陳崔說奏折的事,根本沒聽到子涵說了什麼,隻是胡亂地應着,并未上心。
直到子涵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聲“好了”,李昭甯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映入眼簾的是鏡子裡嬌俏可愛、顧盼生輝的一張臉,皓白的脖頸下是素白小衫,套了一層淺綠色的半臂,胸上則用暗紅色的束帶系着深綠色的紗裙,墨發也在耳朵兩邊垂下兩束再挽在腦後,一副嬌娆可愛的少女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