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半晌說不出來。
沈钰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唇邊依舊挂着笑:“你剛才讓顧澤等在這,是想讓他見見鎮國公,在他面前露個臉吧?可惜啊,人家今日有事沒來,以後估摸着也不會來了。”
“他娶我本就隻為我這張臉而已,可不是真想跟沈家結親,要跟你做親家的。你也别真當自己是鎮國公的嶽母了,免得鬧出笑話讓顧澤也跟着丢臉。”
“至于先前國公府送來的那些聘禮……就當是你替我簽了和離書的謝禮吧。你省着點用,足夠撐到沈氏族人接濟了。”
說罷她擡腳向外走去,沒再多給蔣氏一個眼神。
房門打開,沈钰帶着秋婵走了出去,又目不斜視地帶着自己那幾個小丫鬟離開了。
宋媽媽等人縮着脖子站在一旁,待人走遠後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才松了口氣,稍稍擡頭張望。
這位大小姐可真是厲害,見面就直呼繼母名諱,還将他們這些下人都了趕出來。那通身的氣派,似是從前就在這個家裡當家作主,從不曾将蔣氏放在眼中一般。
蔣氏……
宋媽媽這才想還有這麼個人,趕忙進了屋。一進去卻瞧見蔣氏趴伏在地上,捂着胸口直喘。
“夫人,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因着這聲驚呼,正院裡忙亂起來。有人喊着快将人擡到床上去,有人喊着快去請大夫。
…………
沈钰出了正院後并沒有直接離開沈家,而是四處走了走。
這曾經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她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
院中很多花木是她親自挑選的,花園裡的秋千架是母親在世時親手為她搭建的。池塘邊的涼亭柱子上有十幾道劃痕,無論後來修繕多少次也沒有填補。因為父親說母親曾在這裡給她量過身高,并順手用發簪在柱子上劃了一道,說以後每年都來劃一下。
後來母親不在了,父親依舊堅持着這個習慣,每年她生辰時都要帶她來這裡比一下,然後劃上一道作為标記。如此這般直到她十六歲……父親病倒再也起不來為止。
在那之後,她自己又來這裡劃了三道,直至十九歲匆忙出嫁,遠走青州。
沈钰尋着記憶走向涼亭,未到近處便看到了那根柱子,見上面果然一片淩亂。
“蔣氏這毒婦!”
秋婵氣得跺腳,邊罵邊快步走了過去,伸手在柱子上摸了摸。
曾經留着十幾道刻痕的地方現在橫七豎八多出許多劃痕,有些地方甚至被撬得坑坑窪窪凹凸不平,已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這毛刺還紮手呢,顯見是最近弄的。”
沈家以前的下人都是沈昀和沈钰的人,蔣氏這位夫人在家中形同虛設。即便是後來沈钰嫁了人,府中下人也絕不會讓她破壞這根柱子。
但今日他們進府後見到的下人沒有一個臉熟的,全是些新人。想來從前那些舊仆已盡數離散了,無人再看管這裡,才讓蔣氏将其毀了去。
“我聽聞她也是陛下入京後才搬回來的,估摸着是回來後看四處凋敝,又沒有銀子修繕,過不回從前錦衣玉食的日子了,就拿這柱子出氣。”
秋婵恨聲道。
沈钰伸手摸了摸,果見上面有許多新的毛刺,輕笑一聲:“說不定前幾日還又來破壞了一回。”
三日前她跟衛淵成親,城中敲鑼打鼓很是熱鬧。蔣氏便是不出門也能聽到外面的動靜,估計又狠狠地氣了一場。
秋婵這時已走向院中曾搭建秋千的地方,遠遠地看到那裡空空蕩蕩,便氣得喊了起來:“她她她……她把夫人給您搭的秋千也給拆了!”
沈钰聞言收回手,往秋婵所在的方向走去,見秋千果然已經不見,唯有曾經打過木樁的地方留下了幾個坑洞。坑中的土雖也幹了,但顔色跟别處不大一樣,想來樁子才被拔出來沒多久。
沈钰早料到如此,到沒有多生氣,隻是心中難免遺憾。
母親走得早,她對她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但因父親時常提起,所以她的生活中其實有不少母親留下的痕迹。
比如那記錄她身高的柱子,比如曾搭建在這的秋千,以及這宅院裡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
母親走後父親就沒再改動過宅子的格局,連各處房間的陳設也幾乎沒有變動。除了必要的修繕以及她這個女兒想要自行布置的地方,這院子跟母親離世時沒什麼兩樣。
如今秋千雖沒了,但其他地方看着跟以前大緻還是一樣的,隻是破落荒廢不少,不似從前那般四時如春。
沈钰繼續向前走,不多時就來到了東邊院牆下。
從前的月洞門被改成圍牆封死了,牆那邊傳來叮鈴哐啷的響動,想來是買去那半座宅子的人正在翻修重建。
她已經讓人去商量了,希望能将這宅子買回來。價錢高些沒關系,或者她也可以直接用京城其他的宅院來換,隻要對方肯出讓,多花些錢她也願意。
秋婵方才看到她的秋千被拆掉後就跑開了,這會撓着頭回來,嘴裡嘟嘟囔囔:“真是奇怪,大少爺的秋千也沒了。莫不是蔣氏窮得揭不開鍋,把兩架秋千都劈了當柴燒了?”
顧澤小時候喜歡沈钰的秋千,曾跑過來偷偷玩過。沈钰不願将母親留給自己的東西分享給别人,就讓人在花園另一處給他搭了個新的,叫他以後玩自己的,别來碰她的秋千。
秋婵本想去把那個秋千拆了洩憤,結果到了地方發現那架秋千也沒了,地上同樣隻剩幾個坑,看泥土顔色像是跟小姐的那架秋千同日拆掉的。
沈钰聞言也皺了皺眉,但并沒有多想。京城之前亂了那麼久,多少人家都被亂兵賊匪洗劫過不止一次,有些人家連門闆都被拆去劈了當柴燒了,她家丢兩架秋千着實不算什麼。
隻是可惜了那是母親給她搭的秋千,往後無論搭多少個新的,都不再是從前那架了。
沈钰搖搖頭:“走吧,再去别處看看。”
她又去了自己從前的院子,果然也是亂七八糟。值錢的東西都被搬空了,連床架都被拆了個七零八落。地上積着厚厚的灰,角落裡挂滿了蛛網,也不知多久沒有清理了。
秋婵冷不防吸了一鼻子的灰,呸呸兩聲:“那毒婦好歹用半座宅子換了些錢,還有國公府給的聘禮,也不說多請些人把屋子打掃一下。”
沈钰一手掩着口鼻一手在面前扇了幾下,嗡聲道:“她的錢都花在顧澤身上了,聽說四處托關系想讓顧澤去國子監讀書呢,哪裡舍得把錢挪出來做别的。要不是以為今日鎮國公要來,估摸着進門那條路都不舍得多擺幾盆花。”
“這樣倒也好。她沒錢就不會動這裡,頂多是丢在這不管。有錢了說不定就要把這院子拆了,連地都要犁幾遍,免得一看見就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