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天氣漸暖,院中花樹抽出新枝,綴着翠綠嫩芽随風輕晃。
清晨的霞光從窗扇透進來,銅鏡前的女子垂眸梳理着長發,眼角一抹薄紅,不知是霞光映照,還是方才一場情事未曾散去的紅暈。
章茂芝躺在床上,看着對鏡梳妝的女子,眼中留戀,不舍,怨憤,掙紮,但最終隻餘怅惘和決然。
他起身趿上鞋,走到女子身後将她輕輕攏住,半敞的衣襟下胸膛起伏,與她的後背緊貼在一起。
沈钰笑着回頭,擡手輕撫他的面頰:“二郎這是怎麼了?今日怎的這般黏人?”
章茂芝伸手覆住她的手背,從銅鏡中看着她白皙面龐,如畫眉眼,忍不住将人摟得更緊了些,下巴在她脖頸輕蹭。
“我這次出門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你……”
他凝滞片刻,将到嘴邊的“你别忘了我”改成“照顧好自己”。
沈钰輕笑:“那是自然,你見我何時不曾将自己照顧好了?還有家裡,你也放心,爹娘和祖母我都會照看好的,弟弟妹妹們的課業我也會盯着。”
“對了,七月五娘就要出嫁了。你是她嫡親的兄長,屆時能趕回來最好,若是趕不回來,也記得送封信回來,不然五娘要傷心的。”
“今年科舉四郎想下場試試,但柳先生說他功課還差得遠,不若在等幾年,免得落榜失了信心。你待會走前去勸勸他,不然我怕說不動他……”
她絮絮叮囑,聲音徐徐,輕緩溫柔。
章茂芝雙手摟得更緊,胸口悶痛,想要親吻她的面頰,與她再赴一場雲雨,門外這時卻傳來重重的敲門聲。
“二郎君,今日天色不好,恐有雷雨。老太爺說讓您早些動身,免得路上難行,入夜前趕不到驿站。”
章老太爺的一位舊識今年調去嶽鳴書院做了學監,老太爺花了重金請托,讓章茂芝得以到嶽鳴書院進學。
原本定好用過早膳跟長輩們拜别後啟程,但眼下天才亮,章茂芝夫婦還沒起床,就被敲門催促。
沈钰無奈地笑了笑,将章茂芝推開:“早些啟程也好,路上若真有什麼事耽擱了,也能及時找到地方落腳,省得趕夜路。”
說着便喚了婢女進來伺候章茂芝洗漱。
章茂芝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泥塑般任由婢女們給自己洗漱更衣,待收拾停當要離開時才又拉住沈钰的手:“阿钰……”
“好了,”沈钰笑着抽出手,給他理了理衣襟,“我知道你從未離家這麼遠,心中難免緊張。但你這次是去讀書的,要以課業為重,可不能總惦記着家裡。”
“族中那麼多子弟都寫了文章,老太爺那位好友單單看中了你的,這多難得,你可得好好把握才是。”
“秋婵,”她說着喚來自己的貼身丫鬟,從她手中接過披風給章茂芝披上,“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免得劉媽媽又多嘴告訴老太爺。”
劉媽媽就是剛才拍門的人,前不久才被老太爺安排到章茂芝院中的,很是嚴厲。每每見到章茂芝與沈钰親近些,就要提醒沈钰作為正頭娘子應當端莊賢淑,不能狐媚做派。
章茂芝知道沈钰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想要安撫幾句。沈钰卻掃了眼院中,退後兩步。
他回頭看去,果然看到劉媽媽正站在院門口對這邊探頭探腦,虎視眈眈。
章茂芝心生嫌惡,這些時日強壓在心頭的怒火終于難抑,厲聲喝道:“身為奴仆窺探主子私隐,掌嘴!”
院中人都愣了,劉媽媽也愣住,旋即高聲道:“二郎君,是老太爺讓我……”
“老太爺讓你來窺探我房中事了?”
章茂芝怒道。
劉媽媽縱然有老太爺撐腰,卻也不敢真說是老太爺吩咐她這麼做的,正要尋個旁的由頭反駁,章茂芝已對其他人喝道:“愣着做什麼?我使喚不動你們了?”
總管院中事宜的李媽媽硬着頭皮站出來,走到劉媽媽面前,低聲說了句“得罪了”,擡手便扇了過去。
她不敢下重手,幾巴掌打下去雷聲不大雨點更小。本以為意思意思打幾下就算了,奈何章茂芝今日動了真怒,斥她是不是沒吃飯。她無法,隻得加重了手上力道。
劉媽媽的雙頰不多時便腫了起來,還是沈钰在旁勸阻,章茂芝才命人停了手。
老太爺那邊得知此事後沒像以往那般去斥責章茂芝夫妻,隻冷哼一聲道:“無妨,左右茂芝已經應下了,現下不過是發發脾氣而已,随他去。”
因着老太爺這句“随他去”,劉媽媽挨打的事不了了之了。她心下氣惱,給沈钰端去湯藥時更沒好臉色,将藥碗往桌上重重一擱:“二少奶奶快趁熱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