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琰舟沉默了,他上下打量着面前這隻小奶牛貓,實在看不出它哪裡需要人養。
這小家夥渾身的毛亂糟糟的,一縷縷相互纏繞、糾結在一起,就好像被一團亂麻包裹住,顯然是許久都未曾打理過。
雖然事實如此。
原本該黑白分明、界限清晰的毛色,此刻早已被灰塵和污漬無情地侵蝕,變得模糊不清,看上去髒兮兮的,仿佛剛從某個滿是塵土的角落鑽出來。
雖然事實也是如此。
吃起小魚幹兒來也狼吞虎咽的,極為狼狽,像是好久沒吃飽過一樣。
雖然事實還是如此。
可,當它不經意間伸展身體時,陸琰舟還是敏銳地捕捉到它那看似瘦弱的皮毛下,竟隐藏着一層緊實的腱子肉。
那肌肉線條若隐若現,随着它的動作起伏,充滿了力量感。
這樣的貓,身體素質極佳,即便身處野外,面對各種艱難險阻,也完全能夠憑借自身能力生存得很好,根本無需被家養。
陸琰舟想拒絕,可話到嘴邊,目光卻突然落在了小奶牛貓的身上。
隻見它正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傾聽着,小小的身子緊繃得如同一張拉滿的弓,仿佛在等待着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它似乎察覺到了陸琰舟的猶豫,原本趴在地上的身子一下子變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四隻小爪子小心翼翼的扭動着往旁邊挪了一小步,小小的腦袋微微歪向一邊,用餘光偷偷瞄着陸琰舟。
四隻小爪子小心翼翼地輕輕扭動着,緩緩往旁邊挪動了一小步,同時,小小的腦袋微微歪向一側,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瞄着陸琰舟,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緊張與期待。
緊接着,它的腦袋紮進小魚幹兒裡,背部高高拱起,毛茸茸的屁股撅得老高,開始左右扭動起來。
那動作顯得十分生硬别扭,仿佛是在努力模仿着什麼撒嬌的姿态,笨拙又可愛。
扭了幾下之後,它停了下來,嘴裡叼着一條小魚幹,斜着眼睛緊緊地盯着陸琰舟,似乎在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見陸琰舟依舊在注視着自己,它又輕輕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嘴裡還發出了幾聲 “嗚嗚” 的聲音。
瞬間,陸琰舟的心就軟了下來,那些拒絕的話語又被咽了回去。
他實在做不到拒絕一個奶萌奶萌的貓咪,哪怕這是裝出來的。
陸琰舟歎了口氣,提出了個看似苛刻實則對奶牛小貓無比簡單的要求。
“如果它願意到我腿上來,我就帶它回家。”
小董為難地看向那隻奶牛小貓,它還那麼小,怎麼可能聽得懂人話?
小董試圖争取:“陸先生,小貓還小呢,它不懂這些。”
陸琰舟卻搖搖頭:“它懂的。如果它想跟我走,它會按照我說的做。”
“可是……”
奶牛小貓忽然大聲打斷了小董。
它擡起頭,胡須上還挂着小魚幹兒的殘渣。
兩隻尖尖的耳朵先是緩緩豎起,随後猛地一抖,兩簇倔強的毛從耳朵裡直直地豎了出來,仿佛兩把小刷子,上下掃動。
小小的胸腹挺得高高,原本瘦弱的身軀此刻竟顯得有些威風凜凜。
圓滾滾的小爪子往地上用力一跺,它仰頭朝着陸琰舟大聲咆哮,腦袋高高揚起,下巴翹得幾乎都快朝天了:“喵 ——!喵喵 ——!喵喵喵 ——!”
[好難伺候的兩腳獸!小爺都放下臉面給你撒嬌賣萌了!你還想怎麼樣!]
“不裝了?” 陸琰舟眼皮顫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
奶牛小貓震驚得瞪大了眼睛,原本圓圓的瞳孔瞬間放大,仿佛兩顆黑寶石。
它的嘴巴也微微張開,露出粉嫩的小舌頭和幾顆尖尖的乳牙,發出一聲充滿驚訝的:“喵 ——”
[你真會貓貓語!]
“是啊。” 陸琰舟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語氣裡帶着一絲調侃,“喵系網傳消息的時候漏了你嗎?”
奶牛小貓一聽,立刻别過臉去,耳朵也跟着微微扭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
但它還是嘴巴一撇,口是心非地喵道:“喵!喵!”
[哼!我才不跟那些笨蛋說話!]
說話間,它還故意用爪子在地上随意地刨了刨,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陸琰舟卻恍然大悟,看來是貓咪之間也存在小團體,這隻小貓咪不知做了什麼,居然被排斥在喵系網之外了。
陸琰舟忽然動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道:“你的同伴們似乎都對人類有或多或少的警惕在,你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人類出沒最多的地方,還吃人類給你的食物,你不害怕嗎?”
奶牛小貓立刻炸了毛,渾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原本瘦弱的身軀瞬間膨脹了一圈,仿佛一個蓬松的毛球。
它的眼睛瞪得滾圓,裡面閃爍着憤怒的光芒。
尖尖的指甲從爪爪裡 “唰” 地探出,在地上狠狠地連續劃拉了好幾下,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見的爪痕。
耳尖的毛發更是像炸開的煙花一般,毛尖尖直直地指向天空,還扯着嗓子大聲叫嚷:“喵 ——!!喵喵 ——!!喵 ——!!”
[那是他們不會分辨同類!這個地方有同類。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變成人的,但同類不會害同類!他給的食物能吃!]
身側的小董卻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捧住臉,小聲驚呼:“天呐!快把爪爪收起來!傷到就不好了!”
陸琰舟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貓爪子撓地,貓真的不疼。
還有,一米八五的超級壯漢做這個表情真的好違和啊!
陸琰舟幹咳一聲,将注意力放回了奶牛小貓身上:“但你似乎不止吃他給的飯?他同事給的你也吃?”
“喵——”奶牛小貓揚起腦袋,圓嘟嘟的鼻尖都微微朝天了。
它的臉上滿是不屑的神情,還輕蔑地瞥了陸琰舟一眼,“喵——!喵喵——!”
[那怎麼了?同類是好人,他的朋友自然也是!]
[而且吃百家飯穿百家衣才能百病不侵,才能在長大後被他帶回家!
[愚蠢的兩腳獸,什麼都不懂。]
陸琰舟神色有些古怪。好像被一隻小貓咪看輕了,但他居然不覺得生氣,甚至還覺得心裡暖乎乎的。
陸琰舟歎了口氣,故意裝出一副神色落寞的模樣:“我是什麼都不懂。但我知道一點,你的願望好像要泡湯了。你現在要跟我走了。”
奶牛小貓往地上一坐,後爪翹起,不緊不慢地撓了撓酥癢的耳朵,扁扁的小肚子一起一伏,“喵!”
[你懂什麼!]
它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叫得好大聲,可即便如此,它也隻是微微皺了下眉頭,臉上依舊帶着那副倔強的神情。
“喵!喵!喵!”
[我是來立功的!]
[隻要我能發現你身上隐藏的秘密!還愁他不帶我回家,養我嗎!]
陸琰舟挑了挑眉,他倒是沒想到,這奶牛小貓看起來小小的一隻,主意卻這麼大。
還立功。
且不說它的“同類”方叙白現在可聽不懂貓語,更理解不了它要做什麼。
隻說他身上,就不存在不能向方叙白明說的秘密。
隻是,方叙白自己不願意相信。
陸琰舟的眉尾輕輕一壓,心頭湧上一點酸澀來。
他舒了口氣,輕聲道:“那你注定要失望了。他不會收養你的。”
奶牛小貓氣得跳了起來,前爪在空中揮舞了幾下,仿佛要和陸琰舟理論一番,腦袋晃來晃去,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喵!喵!喵!喵!”
[胡說八道!我為他流過血!立過功!他憑什麼不養我!]
“因為我不同意啊。”陸琰舟眯起眼,輕描淡寫的說道。
奶牛小貓頓時急了,它一邊喵喵叫着,一邊圍着陸琰舟的輪椅打轉,尾巴甩來甩去,時不時還用力地抽一下地面。
“喵——喵!”
[你是什麼人!你憑什麼不同意!]
陸琰舟眨眨眼:“我是他的鏟屎官啊。你也說他是你同類了,總該有個鏟屎官吧?”
奶牛小貓頓住了,它不敢置信的看了陸琰舟幾秒,立刻湊上前去聞了聞。
雖然味道很淡,但他身上确實有同類的氣息。
這氣息還不像是新染上的,更像是在久處之後又經曆久别,氣息被迫消散後,留下的一絲最後的痕迹。
奶牛小貓遲疑了:“喵?”
[你抛棄了同類?]
它歪着腦袋,眼睛眯成一條縫,上下打量着陸琰舟,耳朵也跟着一動一動的,充滿了懷疑。
“是他抛棄了我。” 陸琰舟露出難過的表情,“崽崽失憶了,選擇了離家出走。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
奶牛小貓眼睛立刻迸發出亮光,它用爪子在陸琰舟的褲腿上輕輕抓了幾下,像是在檢查他身上是否有什麼秘密似的,随後又擡起頭,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大聲嚷嚷。
“喵!喵喵!喵!喵喵!”
[哼!那你肯定是做了什麼讓他不滿意的地方!走吧,讓我跟過去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喵完,奶牛小貓輕巧地跳起來,落在了陸琰舟的膝頭。
小董聽着陸琰舟和奶牛小貓喵來喵去,隻覺得腦袋發暈。
他剛想制止,卻看見奶牛小貓忽然跳上了陸琰舟的膝頭,終于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太好了,煤球,以後你就有家了!我們也再也不用擔心你會挨餓受凍了!”
陸琰舟撸貓的手一頓,“煤球?”
陸琰舟笑了起來,意味深長道:“原來你叫煤球啊。”
奶牛小貓把臉扭向一邊,耳朵也跟着耷拉下來一點,但又立刻倔強地豎了回去。
“很形象啊。”小董絲毫沒察覺到陸琰舟話語中那微妙的深意,臉上依舊挂着燦爛的笑容,興緻勃勃地說道,“陸先生不知道,我們第一次看見煤球的時候,他剛從車底鑽出來。渾身沾滿了黑乎乎的機油,狼狽得很。當時我們還誤以為它是隻黑貓呢,所以就給它取了這麼個名字。”
聽到這話,原本還算安靜的煤球瞬間像被踩到了尾巴,猛地掙紮起來,龇牙咧嘴,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張牙舞爪地鬧騰着,恨不得立刻撲向小董。
“喵!!喵喵!!喵喵喵!!!”
[可惡的兩腳獸!怎麼能說貓咪大人的糗事!!我要懲罰你!!]
“确實合适。”陸琰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眼疾手快地捏住煤球的後脖,輕輕一用力,就将它穩穩地摁回了自己的腿上。
随後,他擡起頭,眼神中帶着一絲笑意,“那就叫這個了,不改了。”
他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彌漫着一絲絲危險的氣息,可這股氣息并非來自陸琰舟,而是源自他懷裡那隻正氣鼓鼓的煤球。
小董滿心疑惑,不禁在心裡犯起了嘀咕:自己說錯什麼話了嗎?怎麼就突然把小煤球給惹惱了呢?
他剛想開口詢問,卻突然感覺到口袋裡的智腦震動了一下。掏出智腦一看,原來是方叙白發來的短信:人送回去了嗎?貓呢?
刹那間,小董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冷汗直冒。他趕忙手忙腳亂地收起智腦,強裝鎮定地提議道:“陸先生,時候也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陸琰舟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那就麻煩你了。”
——
半個小時後,小董将陸琰舟和煤球送到了小區門口。
“陸先生,真不用我送你進去嗎?”小董小心翼翼地詢問着,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陸琰舟懷裡那隻正舒服地打着呼噜的煤球身上,眼神中滿是不舍。
陸琰舟無奈極了,但還是拒絕了:“不用,這段路我走慣了。我自己來就好。”
他說完,就操縱着輪椅抱着小煤球走進了髒兮兮的小區。
小煤球乖巧的窩在陸琰舟的懷裡,隻探出個小腦袋,瞪着圓鼓鼓的眼睛,環顧四周,
嘴裡還不斷的喵嗚着,“指點江山”。
“喵!”
[兩腳獸,這就是你住的小區?]
“喵!”
[環境好差!]
“喵!”
[你不能換地方住嗎!]
陸琰舟沒說話,他單手操縱着輪椅在窄小的路上左拐右轉了好久,終于到了家門口。
“到了。”
陸琰舟輕輕将房門推開一條窄窄的縫隙,對着正趴卧在自己腿上的煤球說道。
煤球慢悠悠地睜開一隻眼睛,耳朵微微抖動了一下,随後優雅地撐起上半身。
它先是先是用爪子慢條斯理地梳理了一下自己頸邊的毛,又不緊不慢地朝着門内嗅了嗅,緊接着,後肢發力,從陸琰舟的膝蓋上輕巧地一躍而下。
圓滾滾的腦袋頂在門縫處,用力将門往裡一頂 ——
“吱呀” 一聲,門緩緩打開,露出屋内家徒四壁的景象。
這出租房内,除了幾件破舊的家具,幾乎什麼都沒有。
煤球的臉上瞬間浮現出滿滿的嫌棄之色。
它穩穩地坐在門口,高昂着頭,下巴微微上揚,眼睛半眯着,用眼角餘光瞥了瞥陸琰舟,叫道:“喵 ——”
[這就是你口中的家?就這?]
陸琰舟點了點頭,操控着輪椅 “走” 到門口。
腳踏闆恰好停在了小煤球的面前。
“這就是我家。進去吧。”
煤球喉嚨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呼噜聲。
它先是擡起一隻前爪,在空中頓了頓,眉頭皺着,似乎是在嫌棄地面髒。
猶豫了好久,它才讓爪子落進房門内,而後邁着優雅小碎步慢悠悠地走進屋内。
隻是簡單地環顧了一圈,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瞬間瞪大,瞳孔因憤怒而急劇收縮,渾身的毛都 “唰” 地豎了起來,像一隻炸開的毛球。
它扭臉,擡起一隻前爪指着屋内,扯着嗓子嗷嗷叫喚:“喵——!喵喵——!喵嗚嗚嗚嗚——!喵嗷嗷嗷——!”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簡直就是個豬圈,不,比豬圈還糟糕!]
[怪不得同類失憶後選擇離家出走!這換誰誰不離家出走啊!]
[看看你住的地方!哪裡有養崽的餘地!你這跟詐騙有什麼區别!]
[要不是我要幫同類監視你!我都不願意住這!]
陸琰舟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
在末世裡,哪怕是後末世時代,能有個像模像樣的房子的住,就是件值得驕傲很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