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綠樹葉,疑似夢醒聲。
夏季,知了不斷發出獨有的顫音。無法直視的烈陽隐約暈出了虹光,呈環狀的,一圈又一圈。
聲響由遠及近,嚴堤面色沉重地騎輛單車飛馳而過,于大街小巷間瘋狂流竄。一時間發絲紛揚,衣擺撲騰,輪胎碾過斑駁細碎的光。
畫面突轉,嚴堤躬着身子蹑手蹑腳靠近窗戶,停頓兩秒後猝然直起身體。
“嘿。”
屋内正往窗邊書桌走的男生吓得虎軀一震,看見來人後繼續将半截油條往嘴裡塞,“你怎麼來了?”
“說來話長。”嚴堤接完話後探頭探腦,“你爸媽不在家?”
男生點點頭,“他們有事出去了,你從前門進來吧。”
“好。”嚴堤剛想擡腳走,忽然轉過頭皺眉道:“我也沒想直接從窗戶跳進去好嗎?”
“怕你有這個想法,”男生笑着說,“你不總說自己腿長嗎?”
“啧。”
嚴堤一隻手撐在鞋櫃,另隻手扒拉着脫下鞋子。男生又從白盤子中夾了根油條走近,打開鞋櫃一扇門,從裡頭拿出一雙他平時穿的人字拖放在嚴堤腳邊。男生姿勢半蹲,随意瞥了眼,發現嚴堤左邊臉有點紅腫,于是他咀嚼的動作漸漸放緩。
“跟你爸動手了?”
“神探啊,”嚴堤好奇地問,“你是怎麼猜到的?”
男生站起來轉過身,“不用猜,看你臉就知道了。”
嚴堤聞言碰了下自己的臉,後知後覺地開始疼起來,“靠,下手真重。”
“你見到人了?”男生站在對開的冰箱前上下掃視。
“沒有。不過以後要擡頭不見低頭見了,急什麼。”嚴堤穿上拖鞋走到男生身旁,視線也跟着男生往冰箱裡探看,“找什麼呢?”
男生拿出個凍得梆硬的袋裝雪糕,遞過去:“冰敷一下吧,你大概還不清楚你的臉現在有多腫。”
“很腫嗎?”嚴堤詢問道。
男生咽下最後一口油條,“嗯。”
嚴堤立馬将雪糕貼着臉,頓時舒服地眯起眼,片刻後又饞上了:“油條能給我一根嗎,氣得我沒吃上早飯……”
“不了吧,”男生說,“那個已經涼了。”
嚴堤擡眼,“我都快餓死了,你覺得我會在乎這個?”
男生嘴角微揚,揶揄他:“你可是少爺啊,我怕你吃壞肚子。”
嚴堤用一副無語至極的表情看向他,男生即刻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好好,您盡情享用。”
不過嚴堤還是沒吃上冷的,而是把油條泡進了剛泡好的速食酸辣粉裡。客廳餐桌上,嚴堤正吃着,男生走進自己的房間,半分鐘後拿着手機走到嚴堤面前,“我發現你爸剛才給我打了兩次電話,他是不是知道你來這了?”
“别管他。”嚴堤邊吸溜邊說,“他不是很牛嗎,有本事就把我綁回去。”
男生若有所思:“這合适嗎?”
“那他帶别的女人進門就合适了?”嚴堤用紙巾擦了下嘴後接着咬了口雪糕,“聽說那個女人也有個兒子,還和我差不多大,不是總說我沒用,這下好了,有新兒子了。”
男生搭了下嚴堤的肩膀,忽然語重心長道:“但是你爸總不可能打一輩子光棍啊。”
嚴堤沉默良久,眼神逐漸黯淡下去:“我知道。隻是好不容易才适應家裡隻有兩個人,他就那麼耐不住寂寞嗎。”
“你爸他…可能是想多個人照顧你。”
“不需要!”嚴堤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邊的雪糕,咔哧咔哧的。
男生自覺閉嘴,畢竟這是人家家事,他一個外人湊什麼熱鬧,不過…“喂,你這又冷又熱的,小心吃壞肚子。”
·
“你還操這份兒心呢。”
旁斜逸出的綠葉邊緣閃着金光,高低交錯的居民樓中間有道寬敞的水泥樓梯,此時至上而下走來個男人。男人穿着件花綠襯衫,最上面的兩粒扣子沒扣,露出裡面半截白色的坎肩背心。深色牛仔褲遮住膝蓋,左邊小腿側邊一大片墨色刺青,圖案繁複,雙腳夾着檸檬黃人字拖,走起路來有些吊兒郎當沒正行的樣子。
聽見男人這話,電話那頭立刻抱怨:“大哥我能不操心嗎?你們一個兩個都當甩手掌櫃,可不就等着我做?!”
男人心虛般抹了下鼻尖的汗,笑着說:“那辛苦你了呗。”
“我當然知道我辛苦,這用得着你說?”電話那頭情緒有點波動,“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好歹一個老闆怎麼老喜歡去租房子住啊,還喜歡找舊房子,為什麼不直接買房?你又不是沒錢。”
“你不懂。”男人手插進褲兜,拐進一條窄巷,遙遙望見一位大姐正對着自己招手,他立即從褲兜抽出手舉過頭頂熱情地揮動,接着繼續對電話裡頭說:“有些東西越陳舊越有味道。行了我先挂了,看見房東了。”
大姐手臂挎着個精美的塑料袋子,看上去年芳四十,精神面貌尚佳,不等男人靠近便主動走上前:“小簡是吧,遠遠瞧見就覺得像。”
“陳大姐你好,”男人介紹道,“我叫簡煥。”
“诶,”大姐又掃視了簡煥一遍,誠心誇贊說:“小夥子長得真挺帥的。”
簡煥羞澀一笑:“還行。”
然後大姐用一種看白菜的目光望向簡煥:“結婚了嗎孩子?”
簡煥笑容凝滞:“……我們先上去看房子吧。”
樓梯間,大姐的聲音立體環繞着。
“我跟你說哦,年輕人就應該趁早結婚,早生早育嘛……”
“姐,姐姐。”又經過一個鏽迹斑斑的鐵欄杆拐角,簡煥忍不住開口打斷道:“我預備租的房子是哪間啊?”
“哦。”大姐被轉移注意力,聞言掏出一大串鑰匙,丁零當啷的,随後捏住其中一個展示給他看,“喏,507。”
到達五樓,簡煥跟随大姐一路晃過三扇緊閉的大門,在頂端挂有“507”銘牌的豬肝紅防盜門前停下。大姐将鑰匙插進鎖孔,邊旋轉邊問,“對了小夥子,你做什麼工作,這房子你就打算一個人住嗎?”
“我還是單身,和人合夥開了間小酒吧。”簡煥走到水泥圍欄旁,意興盎然地随意眺望,接着轉過身靠着圍欄,笑着說,“離這兒還有點遠,要是姐感興趣,改天請您去玩兒?”
大姐先是受寵若驚,再遺憾道:“我又不是年輕人,去那地方不合适。”
簡煥擡腳走兩步進入,仔細環顧了下房内陳設,“哪有什麼合适不合适的,就是個尋開心的地方。”
“嗨,”大姐再次否定,“我去真不合适。”
簡煥也不堅持,單手掀了挂在門框頂端的馬賽克珠簾,自言自語道:“卧室還行,廚房倒是小了點。”
大姐一聽立刻接話,“廚房是有點小,不過夠用,切菜做飯什麼的不成問題。”
簡煥随手推開客廳的窗,屋舍接踵,電線杆之間的電線垂亂冗雜,臨近飯點,鍋鏟翻炒的響聲以及小孩的哭鬧此起彼伏,天空蔚藍色,太陽極大,像是要把一切都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