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夜心中動搖,擡頭望了望薛常鸢。
她胸懷錦繡、飽讀詩書,若不是自己利用她在先,她本該有個錦繡的未來。
即使是楚國覆滅,隻要她肯隐忍退避,以待來日,以新陛下用人唯賢的氣量,她早晚會有出頭之日。
他何苦拖累她?
薛常鸢同他一樣,都是被人拿上棋盤的棋子。
隻不過,他是被母親親手送上去的,薛常鸢則是被他牽帶上去的——棋子的棋子。
他已受夠了棋子的生活,決心逃離一切!
怎能再去撿那一步廢棋,讓她無辜受累?
李景夜看着薛常鸢伸出的手,半阖雙眼。
終是不發一言。
他既然放過自己,除了傳遞消息外,不再參與李氏複國;那也該放過薛常鸢,讓她在這場郎情妾意的幻夢裡解脫。
“薛小姐,我想你誤會了。”
“我至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你。”
*
李景夜下山的時候,正巧遇到慧明和尚背着背簍從山下走來。
慧明破舊的背簍裡裝了些木柴米面,想必是下山剛化緣回來。
“阿彌陀佛。”李景夜合掌低頭,向慧明師傅行禮。
“是李施主,阿彌陀佛。”慧明回禮,慈悲面上一派平靜。
李景夜錯身離開,沒想到慧明師傅沖他搖了搖頭,在他突然出聲道:“多日不見,未想到施主心性翻覆如此之大。和尚不知,如今的施主,為何恨能放下,愛卻執然迷苦?”
愛?
李景夜不知道慧明師傅是什麼意思。
李景夜歎了口氣,道:“不知師傅何出此言?我自覺并未放下仇恨,而是不知道要去恨誰。可悲現實因由錯落,我茫然四顧,終是隻能獨自傷懷。”
“至于愛……師傅超脫世俗之人,也理的清情愛嗎?”
他的一生都在利用别人,被各種人利用,這顆破破爛爛的心,哪裡還能生愛?
慧明唱誦了聲佛号,道:"施主,愛恨皆為執念,終究皆為虛妄。”
“施主入世,終究曆六欲七情,何必刁難自身?
從心而行,才心無挂礙。
施主若能看破這執愛之苦,便可得自在清淨,如行舟解纜,自由随流。”
慧明見李景夜沉默,知他向來聰慧,是理不清還是不想理清……
或許,是和尚多言了。
慧明不再戳破,指指李景夜身上的玉佩,讓李景夜想清楚後,再帶着玉佩來尋他。
李景夜握緊身上的玉佩,看着慧明師傅緩緩上山的背影才明白,慧明是父君留給他的人。
他知道這玉佩有用,卻不知道要如何使用,隻能日日出門時佩着,等着有人上門尋他。
怪不得父君離世前常道:“想父君了就多來看看父君。我的孩子,如果有天走投無路,就帶着這枚玉佩來找父君,跟父君葬在一處吧。”
他那時,還以為父君旁邊的空墓是給自己留的。
直到今日慧明主動暴露,他才明白,父君居然是這層意思。
*
李景夜下山後便去驿站牽馬。
他沒有上馬,而是就那樣一直牽着,靠自己的雙腳往回慢慢地走。
回去的路上,他什麼都沒有想,沒想李景儀,沒想薛常鸢,更沒想宋碧冼。
他隻想去想一些令他輕松的,愉快的事情。
比如離開後要去哪裡落腳?院子裡要什麼樣的樹?能不能在廊下按個秋千?
他喜歡煙火氣,卻又不想被左鄰右舍打擾,暴露身份,那似乎住在郊野,做一個田舍翁也是很好的。
他不會種地,可以包些土地分給人種;待開市了,便乘牛車逛集,采買好物什,應着暮色回家。
他這一路想了很多,甚至在估算以後要賺多少錢,才能再買得起地毯,像現在一樣鋪在卧房裡。
可惜,就算大報恩寺離将軍府的路再遠,他還是會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