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見她嘴角殘存藥渣,就遞了帕子與她,轉頭吩咐道:“去同媽媽說,帶那老婦上來,她若駁回,便說是我的意思。”
“是。”
“瞧着姑娘周身氣派可不像民間女子,不知是哪家遭了變故的達官顯貴嬌養的千金?”
歲歡别過頭,更不答話。
蕊娘碰冷釘子卻也不惱,反而轉過身去對原先站在門口的小丫頭說:“早起的火腿肘子炖的極耙爛,王廚司炒得一手好湯水,清早荷塘小炒方還溫着,你去一道端了來,再配些可口的涼菜切莫過油,一并端來就粳米粥。”
丫頭領了命,轉身下去閣樓。
“我不吃。”
劉瑾澄本是低着頭左手撐在案上,她不想接觸任何人,可蕊娘卻突然柔柔搭上她的手,聲音更是軟綿:“好姑娘,我深知突落風塵的痛,可上蒼生我們一場總不能叫我們去死不是。這世上,猛獸有猛獸的活法,飛禽也有飛禽的道理,單單你這張臉賣唱為生能賺得外頭莊戶三兩輩子都得不到的銀子。”
劉瑾澄見她真誠剖心,是打算坦誠,可依舊跨不過那道坎,隻說:“金山銀山,就是化了煉了,我也不稀罕。文人有鳳骨,将士有死節,如今堪堪落了風塵,來日白眼唾罵殃及子孫,不若今朝一頭碰死的好。”
一字一句,刀刀捅在蕊娘心窩子裡。
吳二郎的情,纏綿悱恻她曆經風月如何不知,但話鋒逼近,他又噤若寒蟬,其中擔憂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不過是怕少時他受之苦再度遞及兒孫。
郎君總是忽近忽遠,三言兩語便可輕易波及心弦,一舉一動牽制着、撩撥着,促使她患得患失。縱使神明面前多次起誓,再也不叫如此,囚困愛恨。可有了消息,得到音訊之後,本在胸腔的一顆心又再度懸起。
叫她如何怪,如何惱?不過是深愛之下,決絕也是藕斷絲連。
“那姑娘可有要庇護的人。”歲歡一愣,蕊娘平緩過氣息再道:“後院幹粗活的婆子,或是姑娘要保護之人,眼下你苦惱尋死,媽媽看着你這張臉,會一再饒你。可哪有人肯吃啞巴虧,尤其是常年混迹商場之人。你糟蹋的、胡鬧的,媽媽會一筆筆算在她頭上。”
“不,不可能。”蕊娘很靈敏,她最先捕捉到眼前人的驚慌。
“姑娘,我念你我有緣,隻一眼就是傾蓋如故之感,才同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莫要會錯了我的意,誤錯了我的情。”喧嘩聲逐漸靠近,蕊娘站起身再度回到屏風前。
劉瑾澄也能清晰聽見屋外廊上夾雜在三兩人腳步之中,還有拖拽聲響。不察之際,她藏着袖中的手,默默握緊。
眼前狐妖般長相的姑娘,情真意切言語中肯,可就是不知當真如她所說是肺腑之言還是這青樓鴉雀裡的說客。
“喲,還是蕊娘有本事,竟說得動這小混賬把藥喝下去。”
歲歡轉過眼眸,臉上的厭惡半點不掩。
“哼,”紅绡叉着腰,說:“你也犯不着瞅我,仔細這輩子落我手裡,日後有的是你磕頭認錯的時候,給我帶上來!”
“徐娘!”她隻是踉跄往前撲,觸目盡是一片猩紅。
血腥和污臭彌漫着和這滿是銅臭的陳設格格不入。劉瑾澄抱着徐娘,隻見底下躺着的人早就是面白氣若,不省人事。
她顫抖着掀開蓋在她身上的草席,由腿至臀胫,或青或紫,或破或爛,竟是一塊兒好地兒也不見。
“姑娘...不必哭,甯可死莫為娼!”徐娘十指也盡受刑,她強擠出笑來,奄奄岌岌說:“不可為娼!老奴服侍您一場,姑娘也聽我勸一勸,若從命棄良來日如何面見列祖列宗。”
“婆婆,婆婆,對不起。”
紅绡在跟前,從鼻子裡擠出聲笑來,說:“當真是烈仆,來人,給我接着打!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連賤籍都混不上的混賬賤奴能有多硬的骨頭。”
“不要!不要!”劉瑾澄朝前撲,死命想要護住徐娘,淚眼婆娑裡她依舊眼睜睜看着徐娘同當日外祖父一般,漸行漸遠。
她身着素衣,本不該出閣入堂,披散的頭發更是不宜示人,可她顧不得這許多了,眼前唯一可以觸碰的親人,就快要離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