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改革舉措逐漸推行後,楊約還有姚溫便忙的暈頭轉向,總體的綱領雖有,但各個地方的情況又不盡相同,故每次地方上呈來奏折咨詢具體事宜舉措時,他們便總被皇帝叫過去商論解決之策。
一些反對的人見徐易雖為楊約學生,但似乎對于改革一事并不過多的支持,甚至特意找上他,想從徐易入手進而阻止改革的繼續推行。
徐易哪能不知道這些人暗地裡的小動作,這些年來國庫空虛,從前官方隻對鹽鐵進行官營,但在具體落實上仍有所保留,譬如冶煉鐵坊既有官方亦有民間,但官方仍然占大多數的。而關于礦産開發,更是幾乎交由民間管轄,國家則出錢購買用于冶煉營造。
此舉雖有利于帶動民間的經濟增長,保證礦工們一定的經濟收入。但實際上,這些民間礦地的背後都有官僚支撐,國庫的真金白銀有大半都落入了這些人的口袋裡,層層盤剝下來,礦工們得到的回報僅能勉強維持生計。
楊約他們此次改革直中要害,征收礦物稅,收的哪是稅,分明是這些人兜裡的金銀錢财。這一舉措雖有必要,但其帶來的負面效果與影響也是不可估量的。
一些地方上的富甲豪強趁機蠱惑煽動起義,歪曲改革舉措,将壓力轉移至更底層的礦工,這些礦工又大多是農民出身,被逼得急了,一時間,就以華安縣為例,揭竿起義,大鬧官府的人不在少數。
暖閣中正商讨的,也正是這起義的應對之策。縱觀曆朝實錄縣志,總有那麼幾起農民的起義,官方往往軟硬兼施,采用鎮壓與招撫的辦法将起義平息下去,還有便是降稅或調稅的方法進行安撫,往往後者更能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
百姓們要的,争的,也就是這麼個結果。
但如今人們鬧得就是礦物稅,但改革礦物稅勢在必行,采用鎮壓與招撫隻能解一時之患,但若降稅調稅妥協,那麼就不隻是向百姓們妥協,而是和那群貪污官僚們妥協,更意味着,改革的失敗。
楊約率先站出來反對降稅,他态度堅決,語氣铿锵有力,“不能降,若是退這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次得寸進尺,那便失了我們改革的初心!”
秦鷗撇着嘴,饒是在皇帝面前,他還是被楊約氣得發抖,手指顫顫指着楊約道:“那你說,華安縣,青水縣,今日各地呈上來的奏折你也看了,那些起義怎麼辦?如今民怨沸騰,難道你就要坐視不管嗎?”
姚溫是站在楊約這邊的,“那就先讓官兵鎮壓下去,錦衣衛分明也有巡視監管職責,加強街道的巡管,再聯合都察院同時徹查下面的貪官污吏,百姓們是蒙人欺騙,難道我們也要因為這莫須有的東西而一退再退嗎?”
另一個大臣捏了捏眉心,“小姚,你沒在地方上當過官,直接就入了翰林院,地方上的東西不是我們派都察院巡撫徹查就能解決的。”
秦鷗也道:“你說莫須有,什麼莫須有,百姓們受到盤剝是莫須有嗎?他們起義難道也是莫須有嗎?不管什麼初心什麼原則,事實就是如今各地起義鬧着要廢除礦物稅,難道這也是莫須有嗎?”
姚溫被怼的說不上話來,悶悶道:“可萬事萬物總得有個理才是啊……”
秦鷗冷哼一聲,“不要講道理,我們要擺事實。”
“夠了!”随着這道聲音的響起,其餘人紛紛噤聲。皇帝臉色陰沉,“朕今日叫你們來是商讨應對之策,若要吵,出去吵。”
衆人屏氣凝神,單膝跪地,異口同聲道:“臣知錯!”
皇帝的神色這才稍微緩和一些,“起來吧,如今改革條例方才推行,斷無立刻廢除的道理,諸位愛卿如何看?”
他這話一出,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與立場,連剛剛怼的最厲害的秦鷗也改了話,“陛下英明決斷,臣等并無異議。”
姚溫瞥了眼秦鷗,并不多言。
再說回徐易來,他并未對改革流露出什麼态度,并未太過支持,也并未有反對的意思,實際上,他自己還在暗中調查拂衣閣的事情。
他前些日子去到高遊的府上,卻被告知高遊去了城郊的莊子上,可派去打探的小厮卻來報,城郊确實有個莊子,名下所屬是高家的,但并未見高遊的蹤迹。
那這就奇怪了,高遊去了哪裡?
徐易心事重重,去楊宅吃飯時,飯桌上的兩人俱是心不在焉的,楊約回神時,瞥見徐易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長絕,你這吃飯想的什麼呢?”
徐易被他這麼一說,這才發現自己端着的哪是什麼飯碗,而是桌上的一盤菜,被他當了飯吃。
徐易忙把盤子放下,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見笑了……”
楊約歪着頭看他,眨了眨眼,最終還是問道:“長絕,我一直未問你對于改革的看法……”他頓了頓,繼續道:“你也從來沒有表露過想法,但如今,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徐易擱了碗筷,神色凝重道:“先生想聽我的真實想法嗎?”
楊約點頭,于是徐易道:“學生認為,變法當應徐徐圖之,眼下雖可讓人猝不及防來不及應對,但終究太冒進了些,先生這些日子恐怕也在憂心這些事情吧。”
“我也知道操之過急,但……”楊約似是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陛下的身子不好……”他點到即止,徐易卻明白了。
陛下如今龍體并不安康,但并無一兒半女,儲君之位空缺,若這改革一直拖着,又有誰知以後的局勢如何?
于是也隻能硬着頭皮上。
與此同時,高華身着華衣,端坐在後位之上,她深呼吸了口氣,纖纖細指撥開了那紙。待閱畢後,她竟是再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紙條落到地上,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