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的公公不敢輕易開口,待他看夠了,再緩緩歎出一口氣,便又擡轎去了别的妃子處。
窗間過馬,流年似水,春夏已過,轉瞬便是秋。
高楓難得打起一些精神,也終于肯面對皇帝了,這日,她撐着身子下了床,親自挖出埋在院中梨樹下的一壇陳釀,打發了人邀皇帝共品酒。
她做這些時卻刻意瞞着高華,隻同高華念叨,晚上想在院中再看高華舞一曲霓裳。高華别無他想,隻要哄得姐姐開心,跳十曲都值得,自然答應下來。
是夜月朗風清,皇帝以為是皇後服了軟,來到院中隻見石桌上擺了一壇酒,旁邊置了酒杯。皇宮中的杯具都是金玉所制,精美無比,隻是看得久了便也厭煩,偶爾見到這種民間的酒壇子也覺憨态可愛。
他拔開塞子,酒香沁人心脾,眼見着皇後還沒來,皇帝隻道她在屋中換衣耽擱,自個兒倒了酒喝着。
這酒烈性極大,一兩杯下肚,臉上便染了浮霞。隐隐約約間,他瞧見一人衣帶飄飄,赤足上系着銀鈴,輕移蓮步,那鈴铛一步一聲,一聲一聲撩撥着他的心弦。
于是一夜雲雨,共赴巫山。
高華被封了妃,按着規矩要給皇後請安,可她愧疚難安,隻覺對不起自己的姐姐。
皇帝也對皇後頗有歉意,後來的一個白日,還親自去了高楓的房中看望。
是時的高楓已經下不動床了,她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于是死死抓着皇帝的衣袖。
“陛下,可否答應臣妾一個請求?”她難得低聲下氣,軟着性子。
皇帝有些心疼,将她攬在懷裡,“小高氏的事情,是朕對不住你,你說罷。”
高楓氣若遊絲,“陛下,臣妾時日無多,若是哪日撒手而去,陛下可能讓華兒來替着臣妾的位置呢?”
皇帝的臉色一變,方才的溫情蕩然無存,“你是說,讓小高氏來做繼後?”
高楓吃力地擡起眼,“是。”
皇帝還能有什麼不明白,這女人是拿曾經的真情設計了自己,臨了了還在算計,還想把着皇後的位置不放。
他眯着眼,眉眼間盡是嘲弄,“皇後,你是好大的算計。”
高楓閉着眼,緩緩道:“陛下當真以為臣妾什麼都不知嗎?”
皇帝聞言,眼神驟然銳利。
“就當是陛下,對臣妾腹中胎兒的補償……臣妾隻有這一個請求……”她以為自己會滿懷怨恨,可事到如今,還是輕描淡寫說了出來。
“衣香方,您特意賜給我随身佩戴的……裡面含有麝香啊。”她聲音微微顫抖着,“您唯一真情流露的時候,恐怕是知曉臣妾懷孕吧……是因為震驚嗎?”
皇帝啞口無言,默了良久,他才啟唇,“你何時知曉的?”
高楓搖搖頭,“陛下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她苦笑道:“陛下,您可否答應臣妾的請求呢?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孩子……”
皇帝攥緊了拳,他突然想通了很多東西 ,比如不久前她意外的落水。高楓……她知道這孩子注定留不下來,她已經給足了體面。
可笑自己如今明知她的打算,可隻能夠順着她。許久後,他才松開拳頭,揉了揉眉心,“朕答應你。”
高楓釋然地笑了,她依偎在這帝王的懷中,“多謝陛下。”
*
皇帝再沒去過皇後宮裡。
高華雖搬了出去,但也每日過來高楓這,隻是高楓如今睡得時間愈來愈長,她見不到高楓,便候在屋裡做些針線活。
高楓睡了很久,她做了好長的夢,夢見自己入了宮,她想對大家好,于是做了很多努力,可她變得越來越不開心。她望着朱紅宮牆,時而爬滿了藤曼,而後又被清理幹淨,周而複始,她不知道自己還要熬多久。
醒轉時,她方才知曉,這并不是夢。
瞧見高華在對面做針線,高華見她醒來,眼中滿是關切,可身體遲疑着,不知該怎麼面對姐姐。高楓把她叫來身邊,強打起精神安慰她,像幼時哄她入睡那般,輕輕順着她的背,“華兒,莫要覺得愧疚……”
她低聲道:“是我該向你道歉……抱歉啊華兒……”
高華并不懂她話中的深意,拉住高楓的手,一個勁兒搖頭,“沒有的姐姐,是我對不住你……”
高楓笑了笑,隻覺萬分疲憊,她想好好睡上一覺,她實在太累了。
立冬那日,高楓悄無聲息地逝去。
她曾明媚如一抹生機,可這一抹生機也終于在京都的立冬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