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易點頭,“隐約記得一些模糊的圖案,先生真是辛苦了。”
楊約擺手,徑自走到書案前,替他将紙鋪開,“你畫吧。”
徐易拿起畫筆,神色凝重,似在回憶紋樣,而後緩緩提筆勾勒。
紙上一個圖案逐漸成形,每動一筆,楊約的神色便愈凝重一分。
徐易将筆擱下,擡頭卻撞見楊約的神情,徐易說不清那是怎樣的神情,複雜的神色中蘊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
“先生?”徐易小心翼翼喚道。
楊約這才回過神來,他久久地凝視着紙上的圖案,“徐易,你在哪裡看到的這個紋樣?”
徐易向來最信任先生,于是将今日書坊所見告知了他。
“隻匆匆一眼便記得了?”楊約奇道。
徐易搖頭,“不是,我幼時也曾見過這個紋樣。”
楊約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幼時?”
“嗯,那時我沿路乞讨,走到一家時,隻見濃煙滾滾,門從内踹開,我躲在暗處,便看見出來的幾人腰上的佩劍都有這個紋樣。”
徐易說話時,避開了楊約的視線,他簡短概述完,便迫不及待問道:“看先生的反應,先生是認識這個紋樣嗎?”
楊約歎了口氣,“我知曉的也不一定全面,你真的要聽嗎?”
“要。”徐易毫不猶豫道。
“縱覽曆朝曆代,皆有不受正常官銜限制的機構,或隐秘于世俗,或攬雜活而混試聽,此之天子親領之心腹爪牙。”楊約悠悠道。
徐易皺着眉,“先生所說,豈不是錦衣衛?”
楊約仍是搖了搖頭,“錦衣衛領官銜而直接效命于陛下,它是暴露在衆人視野中的情報機構,但本朝還有一個組織……”
“我不知這個組織從何而來,也不知它具體的成員與職能,但它無異于錦衣衛的影子,專替皇家清理那些無法搬到明面上鋪展開的事情。這個組織挂靠在拂衣閣下,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迹。”
“拂衣閣……”徐易琢磨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他問道:“既然知曉是拂衣閣,為何不查下去?”
楊約理了理袖子,好整以暇道:“一來,拂衣閣是制衣鋪,查來查去都是正常的買賣交易;二來,知曉這些已然是極限,若是再往深處打探,極其容易惹禍上身。”
他點點徐易的額頭,“有的時候,好奇心太重并不是好事。”
“你們隻把今日所見的都爛在肚子裡,我與你說得這些話也是,切記不可外傳,保不齊可是掉腦袋的事情。”他叮囑道。
徐易點了點頭,“先生所言甚是,我自然不會亂說的。”
楊約抿着嘴,多問了一句,“你可知他後面去哪了?”
徐易搖頭,他與姚溫出來後俱是慌忙往人多的地方跑去,并未注意安樂王的動向。
楊約似是聯想到了什麼,好半晌,他望向窗外那輪明月,悠悠長歎,“月經于箕則多風,離于畢則多雨。天象如此,風雨将至……”
徐易看向楊約,掩去眸中複雜神色。
是夜,林鳥驚飛,殘燈枯華。
杜府門上挂了兩盞燈籠,散着慘白的光,門内靜悄悄的,依稀能聞見血腥味。
滲出門外的血借着夜色的掩護,無聲訴說着今夜的遭遇。
這是一場靜默的屠殺,悄無聲息的開始,悄無聲息的結束。
*
沒過幾日,杜家被滿門滅口的事情在京城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讨論,負責辦理這個案件的大理寺已然貼了告示,說明杜家乃是被江湖尋仇,甚至還貼出了兇手的畫像與懸賞。
隻等将逃犯緝拿歸案。
于是全府上下幾百條人命,隻一句輕飄飄的江湖恩怨而揭過。
朝上對此又是另一種看法。
杜禦史沒了,總要有人來頂替他的官位,都察院中當屬小高蒙受皇帝恩寵,于是有心的便隔三岔五去高遊家造訪送禮。
高遊被弄得煩了,索性閉門謝客。
果不其然,望後的某日,皇帝便提拔高遊為新任左都禦史。
領了新的官職,高遊便更忙的暈頭轉向了。
與此同時的書院裡,也有學子耐不住八卦的心思,談及杜家慘案時,或是言之鑿鑿定論杜家是被對家殺害,或是興緻沖沖搜集更多相關的信息。
姚溫和徐易則是避而遠之的,自從上次書坊之事後,他們便敏銳地覺察到這其中的波濤詭谲,背後牽扯甚多,又豈是哪一家尋仇如此簡單直接的定論。
不過逝去的終将被人遺忘,而後幾載春秋過去,塵歸塵,土歸土,再多恩怨終會化為雲煙。
糊裡糊塗,幾碗茶酒下肚,說些家長裡短,又過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