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懷乖道。
“因為你的心太躁,太浮,自然易碎。”燈芯道。
懷乖默然。
“所謂‘定者,對境無心,八風不能動’。我乃引“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八風化形,八風包含的四順四逆,最易動搖人心,也最能修心磨性。
修複以後,幻丹今後遇到八風中的任何一風時都能不為所動,堅如磐石。也就是說,除了你自己,沒人再能損傷它。”
“什麼叫除了我自己?”懷乖問。
回應他的是一陣刺眼的光芒,光滅後,幻丹裂縫已消失于無形,通體流光溢彩。
終于修好了——懷乖心中仿佛一塊懸了很久的石頭落地。他迫不及待用靈力召喚幻丹。
然而,卻沒有什麼反應。
幻丹可以被強行取出,可要如何再使其進去體内呢?也不知道當年他娘是如何做的?
這時水底酒妖又開始蓄力,搖擺間,一個巨浪将幻丹打落。還好掉落在懷乖盤坐的雙腿之間,衣擺上面還擱着被花莖打開後已經空了的香囊袋。
二者一接觸,香囊袋上的金絲銀線便霎時四散開來,在空中飛舞,又漸漸彙成一根很細的靈線,向上飄到懷乖面前,又從脖頸處繞到他的後背。
懷乖隻覺一縷濕涼的氣息劃過,如同晨霧拂過。緊接着後背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那根靈線的一端,從心俞穴的位置輕輕刺入了。
而靈線的另一端,系着幻丹。随着外露的靈線不斷縮短,幻丹也随之從心俞穴進入了懷乖的體内。
下一刻,懷乖感覺全身所有的經脈都被一股力量劇烈沖擊,猛然間他想起,幻丹被抽走時,敲骨吸髓的痛,那如今不會也……
好在,他還沒做好心裡準備,就直接昏過去了。
半夢半醒間,懷乖感覺蓮台徹底翻覆。他落入水中,酒香也愈發濃烈。水草如藤蔓将他捆綁、纏繞。手心的蓮花也不知所蹤。
他在水中艱難地睜開眼,看見了一個女子,五官豔麗,衣着華美,卻神情端莊。周身半透明,透着一種難以言喻不和諧的怪異之感。
“想邀仙君一見,可真難啊。前面酒水澆了那麼多,也不曾把你灌醉。”
“區區一個酒妖,也敢在玉塵神殿撒野,怕不是活膩了。”懷乖冷笑。
酒妖聽了仰頭大笑不止,半透明的身子随着笑聲逐漸變成完全透明,轉瞬又與周圍水流融為一體,形成一個移動的漩渦。
懷乖在漩渦中心,聽見酒妖的聲音混着水流聲傳來,“我可不敢來這裡撒野。隻是,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你難道沒有聽過嗎?”
“少廢話,你到底想幹什麼?”懷乖問。
“這可奇了怪了,人人酒醉之後,都是聲嘶力竭或聲淚俱下地苦苦哀告央求于我。為何你卻反過來問我?”酒妖似乎十分不解。
“求你?他們都求你什麼?”懷乖嗤笑道。
“自然是在我這裡,在酒中,或求解憂,或求憐憫。”酒妖的語調忽而變得有些憂傷,隻是這憂傷中不可避免又扯出幾絲譏諷。
求憐憫。
懷乖聞言怔了一下,前世,他或許也曾求過吧。可惜他後來早早就懂得,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根本毫無希望可言。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我需要的是清醒和力量。”懷乖自言自語。
“仙君白得了這幅好皮囊,怎的如此不解風情?這裡可是有名的‘十洲春色’。你若願意抛開理智,就此大醉一場,就能看見自己心中最期盼的絕美春景,也算不虛此行,如何?”
酒妖化作的水流忽而變得溫暖,她的語氣似多年好友閑話調侃,溫馨又動人。
“鏡花水月,百無一用。”懷乖不為所動,“等我身上的酒勁完全散了,到時看你這酒裡乾坤,空中樓閣還能支撐多久。”
懷乖語畢,身上的水草明顯纏繞得更緊了,水流也變得湍急,旋渦越轉越大,裹挾着他向水底更深處沉去。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酒妖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因下落速度過快,懷乖一時不慎,呼吸一亂,便嗆了一口水。他拼命掙紮,反而喝了更多。
酒水經口鼻入五髒六腑,懷乖想象中的滔天醉意卻沒有襲來。隻有突如其來但愈發清晰的難過随着身體下沉而漸次湧上心頭。
水波流轉,将懷乖從頭到腳,完完整整,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瀕臨窒息之中,他竟然生出一種置身于久違懷抱之中的錯覺。
這樣純粹,溫暖而柔軟的懷抱,自己潛意識裡,難道曾經期待過嗎?
懷乖艱難喘息間,腦中思緒萬千,如過江之鲫。忽然一條小魚蹦了出來。他看見那條小魚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嬰兒,周圍的很多小魚也變成了嬰兒。他們擠在一張大通鋪上,大部分看起來隻有三四個月大。
有的嬰兒睡着,大部分都睜着眼,有的發呆,有的玩手,有的蹬腿。
但是無一例外,所有嬰兒都出奇的安靜。不哭也不鬧。
門外進來幾個大人,竊竊私語,“他們怎麼連丁點聲音都不出?該不會都是啞巴吧?”
“您這是第一次來挑人吧,他們不是啞巴,隻是棄嬰來到這裡後,慈幼堂所有人都盡可能地不會碰他們,更不會抱他們,所以這裡基本上百日大的嬰兒,就沒有哭鬧之聲了。”堂主道。
“為何?”
“因為他們一旦體會過抱的感覺,就會一直渴望,求而不得,就會哭鬧不休,太耗人心力。我們不是不想,隻是不能。慈幼堂隻能保證他們活着。”堂主道。
“原來如此,況且得隴望蜀乃人之常性,得到了擁抱,難免又想要其它。”
仿佛為了抗議,這時床上的嬰兒紛紛開始哭叫,此起彼伏的尖銳之聲如同萬箭齊發,瞬間将房頂穿破,而後無邊無際的水灌了進來,巨浪淹沒一切。
這裡——居然是前世自己小時候待過的慈幼堂。懷乖暗道。原來神魔骨異于常人,他三個月的時候,已經能一知半解聽懂大人的語言。
後來他再大一些,就從慈幼堂跑出去了。又不幸被拐賣到南風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