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呼痛,才松開手,“不是說了很多次了,怎麼又問,想必是功法都練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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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喝醉了嗎?我想聽你講講我過去的故事……”懷乖道。
“你是,天降紫微星,來日或貴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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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趁我喝醉了,能告訴我我的身世嗎?我醒來就忘了……”
“好,你其實是人間一個賣炭的小男孩,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凍死在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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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睡着了嗎?我夢見我光腳踩着炭火走了好遠,好痛嗚嗚嗚……”
“我之前騙你的,其實你出身富貴,是個小王爺,隻不幸被皇後賜了毒蘋果活活藥死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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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珠兒晚上非逼我吃了五個蘋果,我現在感覺肚子疼,她不能給我下毒吧?不能吧?”
“……我看你是吃飽了撐得肚子疼。”
總之就是走馬觀花的很多畫面,不同年齡的懷乖,在不同的場景下,詢問陸離自己的身世,而對方顯然一直在閃爍其詞。
懷乖心道,這具身子的主人,和他本身的經曆果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這命運在冥冥之中,究竟是捉弄他還是寬慰他呢?在原來的世界中,陸離可沒有隐瞞他神魔混血的身份。
那時他初到玉塵神殿,還一心沉浸在自己被心軟的神拯救的開心中,可惜隻沉浸了兩天,就被陸離告知,自己身懷神魔骨,随時可能走火入魔。且神魔兩道一直在追殺他。
他先前心中滿意的喜悅與安定,如同庭前飛雪一樣,穿堂而過,隻留下一片空蕩蕩的冷寂。
原來陸離贖他出那煙花柳巷,不是為了救他,而是為了日後不讓他為禍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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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
懷乖神智猛然從玄绀珠中抽離出來。
原來是陸離停下腳步,見他魂不守舍,便出言詢問。
懷乖見陸離不知何時已回身站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識避開陸離的目光,聲音有些不自然,“沒事,可能有點餓得發暈了。”
陸離還欲說什麼,誰知後背被人一撞,上半身向前傾斜了幾分。
“大哥哥,你怎麼才回來,你不知道,我們都想你想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懷乖的臉被迫埋在陸離的胸前,聽見是陸珠的聲音,連忙向外撤了幾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不知為何,陸離嘴角的笑意似乎淡了。轉身看着陸珠,似笑非笑,問道,
“是嗎?你們如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說來聽聽。”
陸珠本來還沒完全睡醒,但被陸離這奇怪的語氣立時整得清醒了,可是又不知道陸離為什麼不開心,隻得乖乖低頭站好不動了。
陸離靜靜将她從上打量到下,不知在想什麼。陸珠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雖說這段日子,她臨時将佛腳大抱特抱,法力有所提高,但實則底子卻虧損更多。此刻生怕陸離看出端倪。
“外面不比梁園,出來了就不準再光着腳到處亂跑,聽見了嗎?”陸離沉默了片刻,隻不鹹不淡說道。
陸珠聞言,心下大松,這句話從小不知聽了多少遍,隻笑着答應了,身子轉了一圈腳上便多了一雙鞋。
懷乖見陸珠又摟着陸離的胳膊,撒嬌弄癡個沒完,腦中卻想到上一世的光景。
起初,他以為玉塵神殿的主人,隻有陸離一個人。
誰知朝夕相處五年後,陸離告訴他,他還有一個親妹妹,叫陸珠,号臨川仙子,比懷乖年紀還小些。
隻因陸珠先天孱弱,久久未能化形,好不容易出生化人後,也隻幼年被陸離養在身邊四五年。
因她常病痛纏身,實不能支,而後便又入神池修煉。
陸珠十歲出關後,懷乖已經十二歲。
對這個從天而降的便宜哥哥的金貴妹妹,懷乖又嫉妒又自卑,于是敬而遠之。
而陸珠從小就膽識過人、狗膽包天,經常闖禍,撒潑打滾更是拿手好戲。
更是世所罕見地天生兼具挑食和饞嘴兩大惡習,小到吃飯時言之鑿鑿稱排骨有豬味而扔掉,大到跳進神池去拔神蓮的花瓣說要曬幹了做香包。
經常被陸離三天一修理,五天一整治,始終是知錯認錯不改錯,倒是不失她一向推崇的鐵骨铮铮的俠女之志。
可惜,俠女知己不知彼,她親愛的大哥乃是冷面鐵腕,吃軟不吃硬之人,再硬的鐵骨也能治得服服帖帖。
然而時間久了,懷乖看着他們不僅沒有疏遠,反而越來越親近,心底莫名有一絲不為人知的心酸。
如果自己也敢這樣任性妄為,屢教不改,那陸離也會這樣包容嗎?
不,他不敢試。
可偏偏陸離有意讓陸珠與懷乖多接觸增進感情。相比于動不動訓人罰人的大哥,陸珠當然更喜歡和幾乎不會對她發火的懷乖玩鬧。
因此從小就能看見陸珠經常“小哥哥、小哥哥”地叫着,跟在懷乖身後,有時讓他又有些被需要被依賴的窩心。
自然也被迫多次寫進臨川仙子的戰績,敗多勝少的戰績。
好在陸離處事還算公允,作為懲罰,大部分時候懷乖僅作為幸運“觀刑”者,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同時暗自感慨陸離對女孩子居然也毫不手軟,任憑她哭得梨花帶雨,哀泣不止,闆子也照落不誤。
這場兄妹鬥争,一個屢戰屢敗鐵面無私,一個屢敗屢戰越打越勇,愣是把原本清冷的神殿鬧得人仰馬翻,雞犬不甯。
後來陸離要去清虛峰修行,走前嚴令二人進蓮刹修練術法。
并讓懷乖全權負責神殿大小事宜,更叮囑懷乖作為哥哥,看好陸珠,不可一味驕縱,否則一并懲治。
二人自是小雞啄米一般同頻同幅點頭不止,直到陸離走遠,還在點頭,直把一旁的神衛銀粟笑得憋出内傷……
陸離走後,懷乖自然乖乖聽話,勤奮修煉。陸珠也不負衆望,繼續陽奉陰違。
練一天玩七天,到第八天就把第一天練的忘了一半。縱使懷乖多次提醒,也被她撒嬌賣萌混過去了。
懷乖對此實屬有心無力,雖然陸離在懷乖與陸珠第一次見面時,就告訴陸珠有兩個親哥哥。
可是他知道自己畢竟是個外人,幫忙照管神殿義不容辭,管教金貴的妹妹還是見好就收吧。好在陸珠沒有太過分,還知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上一世陸離成功被她糊弄過去,這一世應該……大概……不至于被教訓地太慘吧……
懷乖一邊想着,已經被陸珠拖着胳膊,一同進了梁園。
一旁神衛銀粟與侍女錦書已經将飯菜備好。
三人坐下,陸珠二話不說就開始低頭專心幹飯。懷乖扶額心想這演技也太差了,平時吃飯挑三揀四,如今風卷殘雲,心裡沒有鬼才見了鬼。
陸離卻好似沒有發覺,不緊不慢給陸珠倒了一杯茶水,推過去,道,“慢點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小哥哥苛待你,隻讓你練功不讓你吃飯呢,聽說你生病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陸珠一聽差點噎住,趕忙說:“沒有啊,我沒生病……”,說完卻看見懷乖拼命使眼色,二人多年豐富的串通失敗經曆此刻發揮了作用。
“啊……我是說,我本來是有一點點不舒服的,隻因思兄成疾,但是,但是現在解藥就在眼前,自然百病全消,胃口大開了,那個你們快吃菜啊,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陸離見二人眉來眼去,又見陸珠眼底發青,夾菜的手微抖,吃飯狼吞虎咽,顯然是不眠不休臨時抱佛腳導緻。
要知道修練術法應循序漸進,最忌心浮氣躁妄想一步登天。稍有不慎輕則血脈倒行,損及心蓮,重則走火入魔。
陸離想到這裡,不禁大為光火,立時就想發作。
這時陸珠因為喝水太快被嗆到,咳了幾聲。陸離見她捂着胸口,蹙着眉,咳得眼淚都出來了,便探身靠近,給她撫背順氣。
低頭卻被什麼東西晃了眼。
再看時,原來是陸珠的繁弱弓,縮小化作發飾,形似掩鬓,在右邊發間插着,外緣弧線上綴一圈珍珠。
陸離見她緩過氣來,便笑問,“哪兒有人把武器戴在頭上的?”
陸珠道,“不好看嗎?我聽說凡間還有女子以‘三把刀’作頭飾呢。”
“嗯……還算别緻,但是掩鬓不都是一對嗎?”陸離給她盛了一碗熱湯。
懷乖揶揄道,“這不正是‘虛位以待’嗎?想催着殿下趕緊再給她搜羅一個這樣的寶貝。”
陸珠心道這不是你方才吃飯前偷偷讓我以後都這樣戴嗎?說大哥剛剛誇她了,以後看見了也能念着我的射箭功夫不錯,少生點氣。
他哪裡知道懷乖此舉,實為進一步試探陸離。好在眼下看來似乎并無端倪。
隻聽陸離道,“先吃飯。”
三人各懷鬼胎終于安靜地吃完了飯之後,陸珠借口不舒服拔腿就溜。
懷乖知道陸珠還要去臨陣磨槍,明天說什麼陸離也會考究功法。上一世,陸珠就是如此才得以蒙混過關。
所以趁陸離開口之前,搶先一步擋在面前,
“殿下,我,我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