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千峰排戟,萬仞開屏。
昆侖山北,地轉下三千六百裡,乃八玄幽都。暴風雪呼嘯盤旋。一座座巍峨雪山沉默地注視着這場曠日持久的神魔大戰。
“快看!魔頭好像被殺了!”九重天負責增補後援的一批神将剛抵達戰場,就看見了魔尊懷乖倒在血泊裡。
“真的嗎?被誰殺了?”一個因為受傷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傷兵急切地開口詢問。
“是玉塵神殿的陸離神君。”
“啊?聽說他倆不是曾經……”
衆人腦中不約而同想到坊間一些關于陸離和懷乖二人的風流傳聞,沉默下來。
又有人悄聲道,“要說這玉塵神君也夠倒黴的。從小養大的妹妹,那個叫陸珠的,是個冒牌貨,撿來的弟弟是個神魔混血就算了。
偏偏這厮還身懷萬年難遇,能毀天滅地的神魔骨。雖對其嚴加管教多年,還是一朝入魔成了殺人如麻的魔頭……”
一時間周圍人都唏噓不已。
作為八卦中心的當事人,之一的懷乖,正被陸離用自己的“雲水劍”當胸刺中。
他聽着耳邊傳來遠處的竊竊私語,暗自苦笑,他覺得自己怎麼看,怎麼算,也比陸離倒黴多了吧。
幼年時在青樓賣,賣力氣,幹粗活,求一碗飯,最後差點被餓死。
少年時在玉塵神殿賣,賣笑賣乖,保一條命,最後差點被打死。
成年時在八方幽都賣,賣瘋成魔,尋一條路,最後終于找到了,眼前的這一條死路。
“苦肉計?事到如今,你可有一絲悔意?”陸離說着抽出了劍,又将劍扔在他面前。
懷乖頓時身形不穩,吐了一口血,眸光狠戾又倔強,鮮血将他的衣服染成了一副水墨畫,眼尾發紅,右眼下的淚痣要落不落。
陸離此時卻不合時宜地想到,上一次見他這個眼神,似乎,還是在床笫之間。
也是唯一的一次,他看着懷乖在痛苦和欲望之間沉浮,直到他眼中的倔強統統化為一池春水……
“後悔?我當然後悔了,後悔當初你為我行加冠禮的時候,離開你,離開神殿。”懷乖低頭一手撐地,一手用手指輕輕沿着鋒利的劍身劃過,喘着氣道。
陸離似是沒想到殺人如麻的魔尊,會作此回答。又見那雲水劍的劍刃上很快長出一串微小的,斷斷續續的血珠。這場景,似曾相識。
對了,他當初送懷乖這把劍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做的。當時自己還開口詢問,“這是做什麼?不疼嗎?”
“我還以為我的臂力很穩,不會受傷呢。”懷乖不好意思地笑着,将流血的指尖放到唇邊吸了一下止血。或者因為有些疼,他眼中的笑意染了幾分霧氣。
眼前的一幕和回憶重合,陸離看着他的指尖顫抖着抵在唇邊試圖止血,但唇邊也都是血。
他下意識開口道,“你真的,後——”
陸離話還未說完,隻聽跪坐在地的懷乖發出幾聲低啞的笑聲,漸放聲大笑。
懷乖仰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陸離啊陸離,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這麼容易被騙。
我裝得乖巧,你便認為我聽話。我表現出乖戾,你便認為我忤逆。真是,太可笑了……”
懷乖笑着笑着又吐了一口血,餘光見九重天不少人朝這邊走來,便朝陸離伸出手。
“你知道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我之間,不曾好聚,但求好散。”
懷乖想大概是神魔骨的餘威,就算走火入魔,可剛剛那一劍還是差點意思,所以估摸着再來一劍就差不多了。
陸離在風雪中靜立,垂眸看着他遞過來的劍柄,神色如同覆蓋了經年不化的雪。“用劍,未免太便宜你了。”說着拂袖将劍甩開。
那劍在空中飛旋,而後劍尖朝下,徑自落在幾米外雪地上。幾乎立刻,那劍就在四周形成了一個大型劍陣。
劍光刺目,外面的人紛紛以手遮目。睜眼隻能看見光可照影的無數劍身,如同一面面鏡子。
一時間,衆人莫能進前一步。
“玉塵神君!斬草務必要除根啊!”
懷乖在陣内,周圍是一圈排列的劍,寒光四射。他對外面傳來的聒噪聲充耳不聞,不過他們說得對,這是陸離斬草除根最後的機會。
可惜……他看着前面劍身上映照出自己的模樣,有些狼狽,有些陌生。
陸離施法結印結束以後,看見懷乖望着他的方向,嘴唇微啟,卻沒有聲音。
那是一句唇語。
“你,沒,有,機,會,了。”
陸離反應過來時,隻見懷乖用方才流血的指尖在空中快速畫了一個符咒。
下一刻地動山搖,遠處巍峨雪山快速逼近,同時伴随着轟鳴聲,雪崩洶湧而至。
眼看白色浪潮疊起,層層雲霧翻湧,從劍陣上方傾覆而下。一時間白霧沸騰,遮天蔽日。
果真是“雲蒸霞蔚”啊。
懷乖早已安詳地成“大”字型平躺着,等待死亡。同時還不忘感慨當時陸珠給這被禁的符咒取的名字,真是十分形象。
可惜,她本人再也沒機會用了……
随着身上壓着的雪暴增,越來越重的窒息感讓懷乖“安詳”不了一點。整個人雖在積雪下,卻如同在水底一樣。
在他即将被溺斃之際,忽然感覺身體和周遭漸漸變溫暖,随即被一股力量頂了起來。
是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