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的臉，和甯真的臉，幾乎一模一樣。

甯真自己的臉，很小，尋常男人，可以将一隻手橫過來，直接将其全臉覆蓋住。

甚至于，就連甯真自己的手，也可以将鏡中人的大部分臉覆住。

如今，甯真的雙手，便虛虛按着鏡中人的臉。

它空洞卻暗含狡詐的眼微垂。

燈光忽明忽暗，甯真因微微流汗而濕熱的掌心，很快便在肮髒的鏡面之上，留下了一串泛着霧氣的痕迹。

連帶着鏡中人的臉，也仿佛變得模糊不清，虛幻之下，變得更加真實了。

它微微啟唇，舌尖舔了舔自己蒼白的唇，在甯真期待的目光之下，敷衍地說出了殘忍的話。

“小寶貝，我很想幫助你。”它假惺惺地蹙起眉頭，狀若關心，眼中的狡詐，卻一閃而過。

甯真從鏡中人話語中的停頓，聽出了一絲不妙之感，這明顯的先揚後抑……他不由得擰起眉頭。

不知從而來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髒。

此時的他，就如一個犯了無期徒刑的罪人，等待着命運最後的無情審判。

“……”甯真想開口說什麼，臨到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薄唇輕顫，往日裡瑰麗的唇色，也變得如紙般蒼白。

最終，在欣賞了甯真越發惶恐不安的神色之後，它終于屈尊開口了。

“你的懇求，我當然可以滿足。”

鏡中人的回答，出乎意料，甯真還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殘忍的回答，沒想到，到頭來，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他頓時喜笑顔開，臉上驚慌甚至于恐懼的神色，瞬間消散，整個人，也變得輕快起來。

眨了眨眼睛，甯真不由得擦去眼角的濕潤，唇角蕩起一抹輕松的笑來，真誠道：“小鏡，謝……”

然，他的謝意還沒表達完，卻被鏡中人的話，直接打斷。

“可很抱歉，對于目前的你來說，付不起代價呢。”

鏡中人遺憾地搖了搖頭，憐憫地望着甯真，似乎已經預見，他在失去婆婆之後抱頭痛哭、靠在鏡面上的可憐模樣。

真是令人萬分憐惜啊。

甯真唇邊勾起的那抹淡淡的笑，瞬間便僵在了臉上，他舌頭發麻，嘴巴發苦，一時間，仿若失語。

直到身子僵直仿若死屍，甯真才堪堪反應過來，呆呆地望着鏡中人。

可他頭腦中，卻一片漿糊，被“代價”二字攪得黏糊糊的，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想不起來了。

鏡中人體貼地等待着甯真，并不出聲，而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神深處，生出一抹若有若無、實則想竭盡全力掩飾的貪婪。

“代……代價。”甯真甕動着唇，沙啞地說出這兩個字。

他緊緊咬住唇瓣，仿若這樣，便可以将他脆弱的身子支撐住。

不至于如可悲的失敗者那般，瞬間滑落在地上，被人指指點點。

“小……小鏡。”甯真脆弱地讨好笑着。

在他想來，自然是極盡谄媚逢迎，可他卻沒看見，自己的眼神，仿若如那脆弱琉璃般，要碎了。

“隻要能救婆婆，我……我什麼代價都可以支付的，哪怕是……哪怕是我的……”

在他說出這兩個字之前，鏡中人優雅地将手并攏，甯真觸在鏡前的手，便不由自主學着他的姿勢。

鏡中人滿意地笑了，接着，它身子往前一湊，直到自己蒼白鬼魅的唇，被甯真左手食指，隔着鏡子虛虛微碰。

“噓……”

它微微撅唇，眼帶深意，“小寶貝，這個詞，可不要亂說哦。”

這話仿若帶着魔力，不知為何，甯真瞬間便說不出話來了。

他悲戚地望着它，神色卑微，它卻高高在上、仿若神祇般，随意将目光掃向他，雖面帶憐憫，實則冷酷無情。

鏡中人，雖說淺淺得了一個“人”字，可它，從來便是一個可怖的怪物，披着屬于别人的人皮，極盡誘惑哄騙之事。

将無辜的人，耍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