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租房時房東說過這房裡死過人,二樓眼下這黑漆漆的瞧着讓人心裡毛毛的,他已經湧到嗓子眼的咒罵硬生生又給吞回去了。
算了還是早點完事早點走得了。
至于報應?哈哈哈,要是有報應這麼多年了他還會站在這裡嗎?
灰眼吐了口痰,“少廢話,難道你小子就是好人了?這幾年你也幫忙不少嘛,沒有你的話那些孩子早就又哭又鬧了。這麼說來我還要謝謝你嘞……”
估計是到了金盆洗手時候,他忽然生出幾分悲涼的類似于英雄遲暮的惆怅,無奈文化不夠又說不清,在原地想了好一會。
“哎我說你怎麼不說——”随着器物□□撞人腦骨的聲音,他的話戛然而止。
他倒下去的身體後面出現一個人,是早在他來之前活生生掰折了自己腳踝脫出鐵鍊的塗圖,無聲無息靠近了他。
沒完全封死的小窗漏了幾絲月光進來,照出一個瘦長少年人影,少年垂下一隻手,那手中正正握着一尊野神像。
看着眼前爛泥一樣倒下去的人,塗圖驚醒過來,卻絲毫驚慌都沒有。
他冷靜地把那尊神像放回原位,不知想到什麼又合手拜了一拜,緊接着往剛剛盯着的某個角落抽出一塊磚,拿出什麼後回到孫家堡身邊。
他把孫家堡的嘴巴張開,往裡面倒了一些粉末。沒有水隻能湊活湊活,希望有用。
動作盡可能快地做完這些以後,塗圖一瘸一拐地下樓,拍醒章冀山,拉着他往外走。
鏡中恢複迷蒙寂靜。
柳相思轉頭看一眼孫家堡原本應該躺的地方,空空如也,暗叫糟糕,“他已經醒了,現在估計追着章冀山他們去了!”
“我們快走吧。”甯佳枝催促道。
事不宜遲,幾人立刻下樓。
到現在,章冀山的障終于明晰一些了,但最後發生了什麼讓他終身難忘的,以至于痛苦到生障還是個謎。
隻希望這謎底揭開時,他能夠承受。
按理說,塗圖給孫家堡喂了點迷藥他不至于醒得這麼快,唯一的解釋是這人販子太過警覺了,塗圖能拿到的劑量不夠。
兩人現在不知道被孫家堡逼到哪裡去了,塗圖拖着一隻腳,現下外頭暴雨傾盆,隻怕兇多吉少。
一出樓房,孔笠就被劈頭蓋臉的冰涼雨水澆了滿身,顧不上避雨,他看見左手邊憑空出現了一條剛剛還沒有的巷子。兩小孩是往這裡跑了。
甯佳枝紅着眼給他們看自己撿到的糖,是章冀山愛吃的那種五顔六色的水果糖。
“你們看前面,還有,應該是塗圖特意撒的。”甯佳枝說。
經她提醒,另外三人也看見了泥濘磚縫間微末的色彩,不多,章冀山給的能藏進那磚塊後面的數量不多。
倪秧撿起來,回頭沖他們:“這邊。”
不知道頂着寒涼刺骨的雨尋了多久,前方才出現熟悉的人聲。
“找到了,哈,兩個……”孫家堡癫狂的笑聲被人打斷。
沿路空氣中垂直落下的雨滴混着他臉上濺出來的血,很快濕漉漉滿身。
是柳相思忍無可忍率先出手,一鞭子抽他嘴上了。
“艹誰啊!想死吧?!”孫家堡轉身,對上幾人,兩方同時動了。
“死人販子不得好死!”柳相思怒喝一聲。
“就憑你們!過來受死吧!!”天邊一道響雷炸開,密麻雨聲裡蒼白銀光一閃而逝,照出塗圖和章冀山慘白的面色。
兩人隔着一堵矮籬笆,并沒有看身後混亂的打鬥。
“快點跑不要回來,這個你拿着你記得……還有……”混沌天地亮起來的一瞬間,塗圖一張臉隻有那雙淺褐色眼珠子有那麼點暖色但轉瞬被大雨浸濕,黯淡無光。
他從小縫隙裡費力伸出一隻手塞給章冀山什麼。
章冀山使勁睜大被雨打痛的眼睛,身體裡卻湧上一陣無力,他在無知無覺地發着高燒,被灼燒的神經銳痛到讓他聽不清塗圖嘴裡在說什麼。
漿糊一樣的腦袋裡他隻記得塗圖剛剛用殘廢的一隻腳托舉着他越過這堵矮籬笆,而他自己卻不打算跟上來。
“你不……”
“聽我說你要把我剛剛給你的……警察……一直跑,如果……臨安鎮……村3區……山山你聽見了嗎快走……”
“不不等一下等一下,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章冀山要崩潰了,他費力想看清塗圖的聲音亦或是嘴型,但很快發現是徒勞。
塗圖卻仍然自顧自地交代什麼。
他身體裡的恐慌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将他整個人圍困,收緊,勒出刺麻的痕迹,漫天雨絲像直直的尖銳的長針從他的天靈蓋穿入,貫穿到腳底,最後深深釘在土裡。
“求你了求你了……”章冀山大哭,以為自己的抗議聲很大,殊不知在塗圖耳裡隻是聽不清的呓語。
“求你了我聽不見聽不清!你再說一遍我就能救你了!!這次我肯定能聽見求你了哥!!!”章冀山想抓住塗圖,卻被他推開。
章冀山将臉擠近籬笆,雙臂伸直,卻怎麼也夠不到塗圖,他将臉埋進泥水裡。
這是他一生噩夢的開始,因為沒能聽清楚塗圖的話,後來怎麼也沒辦法跟警察說塗圖被孫家堡帶去哪裡了,也一生都無法得知塗圖是不是還活着。
即使他救了塗圖遞過來的字條上的所有人,也救不了最想救的人,于是他一遍遍做夢回到當下,想聽清那天塗圖說的話。如果他聽清了就可以告訴警察塗圖被孫家堡帶去了哪裡,塗圖也許就能回家了。
可是一遍又一遍,他失敗了。
這個障裡的細節,那天的陽光、溫度、氣味他一次次回想,拼命記住,卻總是倒在這裡,倒在塗圖明明可以獲得新生的地方。
是他害死了塗圖!
塗圖說着一大段話,他身體遲緩無法做出反應,然後下一秒孫家堡就過來拖走了塗圖。
章冀山抖得厲害,他害怕,他害怕塗圖身後随時會傾覆下來的陰影。
章冀山的驚懼在膨脹,而他身後的孫家堡吸足了障主沖天的負面情緒也越來越強,一打四也沒多費力的樣子。
“白費力而已。”孫家堡嗤笑,扯住柳相思的鞭子将她一把拉過去!
“相思姐!”甯佳枝大喊,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