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元年,春三月。
乾軍攻破上京城,繼承前朝舊宮。
上京皇宮曆經百年戰亂,内宮早已内破敗一片,昔日的輝煌在戰火中化為灰燼,殘垣斷壁間,唯有幾株老樹依舊頑強地抽出新芽,仿佛在訴說着這片土地的堅韌與希望。
來往的宮人忙碌地穿梭在宮殿之間,手中捧着新漆、磚瓦和綢緞,腳步匆匆,神色凝重。
他們正在為一個月後的新帝登基大典做準備,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内将這座破敗的皇宮恢複昔日的莊嚴與輝煌。
雁辭坐在輪椅上,由太喜推着,緩緩穿過忙碌的人群。直到來到一顆花樹下。花瓣随風飄落,落在他的膝上,淡淡的香氣萦繞在鼻尖。
“太喜,你們都退下吧。”雁辭輕聲說道,聲音中帶着幾分疲憊和釋然。
“唯。”
太喜恭敬地應了一聲,帶着随行的宮女和侍衛悄然退下。
花樹下,隻剩下雁辭一人。他閉目感受着風和花香,仿佛要将這片刻的甯靜深深印在心底。
半年之前,是他率領騎兵将被困與營山的喬葉救出,因此腿部受傷,入主上京後,喬葉特許他住在宮中療養。
這是他半年以來,第一次出門。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他睜開眼,隻見一個小男孩冷不丁的地站在他面前。那孩子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華服,面容清秀,卻帶着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默和。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雁辭。
“世子殿下?”雁辭的聲音溫和,帶着幾分試探。
眼下新帝登基大典在即,太子一位也将在那日一同冊封,喬葉有意立他為太子,卻還未冊封,避免僭越,他還得做一段時日的“世子”。
小男孩點了點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世叔。”
雁辭的目光柔和下來,心中湧起一股憐惜。
喬承陵生下來便遭受苦難,母親難産離世,又逢戰亂。喬葉又不得不将其送出軍營交予姐姐扶養。即便身份尊貴,一直以來錦衣玉食,但年近五歲就經曆了戰亂的重創,親眼目睹了太多的生死離别,性格變得沉默寡言。
他還是親手将小家夥從死人堆裡刨出來的。
匈奴人趁中原大亂無暇顧及邊關,派兵侵擾北疆,莫家上下三千人死于戰火。小家夥被遂平郡主死死守在懷裡才逃過一劫。
他将小家夥刨出來的時候,小家夥已經被餓了四天,身邊的屍體全部開始腐臭潰爛,無神的眸子中隻剩下空洞和麻木。
“殿下,過來坐吧。”雁辭輕輕拍了拍輪椅旁的青石台階,聲音溫柔,“這裡的花開得很好,風也很舒服。”
喬承陵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邁着小步走到雁辭身旁,小心翼翼地坐在青石台階上,動作有些僵硬。
那雙曾經空洞麻木的眼睛,如今雖然多了幾分生氣,卻依舊帶着深深的不安。
雁辭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飄落的花瓣上,聲音輕柔:“殿下,你喜歡花嗎?”
喬承陵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喜歡……但它們很快就會凋謝。”
雁辭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聲音依舊溫和:“是啊,花開花落,本是自然。但正因為它們短暫,才顯得珍貴。殿下,人生也是如此,有些東西雖然短暫,卻值得我們珍惜。”
喬承陵擡起頭,目光中帶着幾分疑惑:“可是……如果它們消失了,我們該怎麼辦?”
雁辭輕輕歎了口氣,繼續開導:“殿下,花雖然會凋謝,但它們會在來年再次綻放。人生也是如此,即使經曆了苦難和失去,我們也要相信,未來依然有希望。”
喬承陵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似乎被雁辭的話觸動。他低聲問道:“世叔……您不怕嗎?”
“怕什麼?”雁辭問道。
“怕……怕失去,怕痛苦,怕未來……”喬承陵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帶着幾分顫抖。
雁辭一怔,沒想到這小家夥能說出這些話來,目光柔和的看向對方,卻見那稚嫩的小臉上,蘊起一串淚珠。
小家夥倔強的憋住淚水,搞搞的揚着頭顱,試圖不讓淚水滑落,将自己僞裝得看似堅強,但在外人看來卻滑稽不堪。
“過來。”
雁辭輕輕拂去小家夥的肩膀上花瓣,動作輕柔而自然。
小家夥乖乖的走到雁辭的身邊,實在憋不住眼淚,低着腦袋,一滴淚珠無聲地滑落,砸在青石台階上,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緊接着,豆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落下,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再也止不住。
雁辭的心猛地揪緊,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喬承陵的頭頂,卻未有任何言語,默契似的等待着他将情緒釋放。
喬承陵隻是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眼淚無聲地流淌。他的哭聲壓抑而微弱,仿佛連哭泣都不敢放肆。
終于,他哽咽着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世叔……我……我想娘親了……”
五年以來,姑姑一家一直将他視如己出,一同對待,但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姑姑的親生孩子,心中難免多有隔閡。
多年未見,那隻存在于傳聞中的父親,也與想象中的父親不一樣,更加威嚴,更加……更加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