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上台的過程中,裴行硯内心始終無法平靜,整個人像被裹在密不透風的套子裡,他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比賽,從沒有一次像今天情緒失控過。他費解,對這莫須有的情緒狀态感到焦躁。
他突然很想聽聽謝川的聲音,但手機在秦瑛那裡。
直到上了台,他從容不迫、鎮定的演講,對評委的問題對答如流,赢得陣陣掌聲,大放異彩。
十點四十分,下台,裴行硯突感一陣心悸,天旋地轉後,栽倒在地。
他做了個短暫的夢。
初中畢業的那個夏天,蟬鳴不止,烈陽繁盛。
那天下午悶熱不已,裴行硯出門時帶了把傘,走過一道道長街,綠葉斑駁的陰影撒了他一路,到盡頭的一個小超市買東西,出來時天氣陡然轉變,下起了大雨,他撐開傘,再擡起傘沿時撞見一個清瘦的少年。
他站在對面小賣部的冰櫃前挑選飲品,先是拿起一瓶可樂,停頓兩秒,又放回選了礦泉水,轉過身時裴行硯才發覺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他白色短袖上沾了些許髒污,牛仔褲褲腳處也氲了團黑色痕迹,看着像是從修車店裡出來的。
少年撐開傘,邁入雨中,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他腳下不知從哪裡沖出來一條小土狗,毛被淋得濕答答的,搖着尾巴在他腳邊轉圈,像是認識。
裴行硯見他的傘傾斜了,一人一狗對視着,少年索性回了剛才的小賣部,沒有遮雨的屋檐,他拿着傘靠在牆壁上,狗坐在腳下,一滴雨未沾。
就這樣看了幾分鐘,終于,那個少年注意到了他,目光向這邊掃了過來,裴行硯不着痕迹下壓雨傘,陽光透過雲縫撒在兩人中間,裴行硯的腳步是按着心跳走的,比平時快了些許。
再次見面是高一開學,他沒想到,又一次見到暑假一面之緣的人,還是在同一個班級,不知名的喜悅漫上心頭,此後,他的目光偏移了。
哦,原來他叫謝川。
就這樣慢慢走到高二,他也在漸漸嘗試走到他身邊,走到他生活中,謝川也成功注意到了他,不過,不是正向的。沒關系,裴行硯依舊默默跟在他身後,終于,高二下學期他追到了喜歡了好久的人。
他們談戀愛了。
謝川不禁逗,在濰陽這片打架打到出名,性格桀骜、倔強的校霸原來也容易臉紅,他嘴毒,談情調的時候不損兩句不是他的風格,但心腸卻特别軟,一裝可憐就什麼都依了,跟謝川在一起的幾個月間,裴行硯擁有了從未有過的新奇、酸甜,十幾年來不曾感受過的,一朝淪陷。
裴行硯甚至在談了不久就跟家中出了櫃,挨了一巴掌,但好歹沒受到阻攔,本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好景不長,謝川态度變得冷漠,問什麼說什麼都不答不語,再過了一小段時間,他提了分手。
毫無預兆、猝不及防的。
裴行硯不理解,追問理由。
得到的答案将他的尊嚴、滿腔真心摁在地上踩碎、踐踏,一把把利刃往心上插。
可是為什麼呢,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夠好嗎?是哪裡惹他生氣了啊?裴行硯整日整夜地剖析原因,他想不出,隻是一遍遍的向謝川認錯、道歉。可是沒用,全都沒用,到後來,謝川紅着眼睛、冷着臉對他說。
“求求你,别糾纏我了。”
“别玩不起,談了段戀愛而已。”
謝川啊,那兩百多天,隻有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的走不出來嗎?
可是我放不下啊,你說喜歡我時滿眼情動的眼睛,你擁抱我時加速的心跳,你與我規劃未來、奮戰高考時的憧憬,難道都是假的,都他媽是假的嗎?!
那我也求求你,回頭看一眼吧。
即使在同一個班級,而謝川的眼睛,再也沒有一次看向過曾經的戀人。
過了一小段時間,從悲傷中緩過來了點,裴行硯才覺着不太對勁,他始終不信,謝川能這麼無情,明明,他分手時,眼裡也有不舍。所以他開始調查,高考前一段時間,他發現謝川頻頻跟一個男生一起出沒,那個男生他認識,叫俞雙奕,之前聽謝川提起過。
裴行硯跟着他倆幾次,發現俞雙奕對謝川舉止親密,但謝川總是無意在躲,這個行為引起他的注意,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氛圍怪怪的,他甚至跟過俞雙奕到他家中,但更多的就沒發現什麼了。
他也不敢去質問謝川,怕得到更戳心的回答。
高考在即,裴行硯收了點心,全力沖刺。高考完後,他決定去找俞雙奕探一探,之前沒有過交集,還沒等他去找,俞雙奕主動發來了一些照片、視頻。
裴行硯毫無準備的點開,如遭雷噬……他顫抖着手滑過一張又一張,大腦轟然,五髒六腑被一寸寸攪碎,最後手機都拿不穩掉落在地。
那是謝川被俞雙奕壓在身下的照片,視頻裡謝川衣衫不整,用力掙紮,他好像被下了藥,雙手胡亂的在地下抓,甚至模糊得見一道道血迹。
視頻沒有聲音,手機外是裴行硯撕心裂肺的痛苦鳴喊。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他想殺了俞雙奕,他想殺了他!!!
他想象不出謝川遭遇了這一切後的心态,想象不到他冷靜跟自己提分手時是什麼感受,自己卻一無所知!他恨,恨自己沒能保護,恨自己如此無能!
一番操作,裴行硯查到了俞雙奕的所在地,他立即趕去,但那天下雨,堵車。
在這之前,謝川去見了俞雙奕,在一個廢棄的樓裡。
他不想再被俞雙奕偷拍的視頻所威脅,不再懼怕被裴行硯知道,因為,畢業了,以後,誰也見不到誰了,他高考也考砸了,他被毀得徹底。
所以,謝川打算魚死網破,他把俞雙奕打得半死,拼命忍着眼淚,卻還是混着血腥味流了滿臉。
痛,哪裡都痛。
從那個房間出來時連意識都在叫嚣着痛,痛得他想去死;裴行硯哭着祈求他别分手時,也好痛……從頭到尾,從裡到外,痛到木然。
沒有徹底到最後一步,是因為謝川拼了命地抓到一個物件,砸了俞雙奕的頭,那一下,用盡了全力。
但他那惡心的雙手、瘋狂偏執的嘴臉讓謝川不住作嘔,被颠覆了認知,搗毀了精神。
解決完一切後,謝川離開了那裡,如同行屍走肉般,無思無想,大雨滂沱,淋得身心寒涼。
老天一刻不曾憐憫他,過馬路時一個恍惚沒能及時避開打滑的車輛……
裴行硯在車上時,心髒鈍痛一瞬,滿腔怨恨不得發洩,隻想快點見到俞雙奕,為謝川讨個結果。
但在路上,他卻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謝川。
滿地鮮血,浸透了他慘白的皮膚,裴行硯哭到失聲,竟然,走到這樣一個結局,竟然……陰陽兩隔。
裴行硯跪在他停止了脈搏的屍體前,無比痛斥自己--
我有錯,沒能保護好謝川。
我有悔,讓他獨自承受滔天的痛苦和折磨。
……
“裴行硯!裴行硯!”
“他怎麼暈倒了?醫生呢怎麼還沒來?!”
朦胧、不真切的呼喊萦繞在耳畔,裴行硯艱難睜開雙眼,腦子尖銳的疼痛,他錘了兩下,手一片刺痛麻痹,他低頭一看,手心被自己掐得出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