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大廳中央駐足,目光遠放,正在四處找人。
“哥,這裡這裡!”
趙芸瘸着腿站立,探身向趙錦之招手,面上挂着尴尬的笑。
趙錦之沉斂着眉目走近,溫文有禮地向姜有魚點頭示意,視線繼而下移,看清周譽生的模樣,淡漠的眼神發生了微妙變化。
在周譽生偏頭看過來時,兩廂對碰,趙錦之鏡片後的眼眸微微睜大,淺褐瞳眸掠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異色。
周譽生對他客套性地笑了笑,低下頭,繼續翻看手機新聞。
“哥?”
趙芸輕輕喊了一聲。
趙錦之回過神,看向趙芸,銳利的目光寸寸掃遍趙芸全身,最後定在她腫起來的腳踝上。
幾步走到女孩面前蹲下,毫不介懷地伸手捏住細嫩的腳腕,聽到女孩克制的抽氣聲,他放柔了動作,深沉冷峻的面容看不出明顯的情愫,說話語調也淡得沒一點趣味,非常古闆的端莊,“又給我惹禍。”
趙芸雙手撐着沙發邊緣,任由男人揉弄腳踝,嬌氣道,“說得我好像天天惹禍似的,你要真顧不上,大可以不來。”
趙錦之放下她的褲管,擡起頭看她,視線仿佛化作了有形的重擔,盡管臉上沒有明顯動怒的迹象,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凝視着她,也能壓彎她的脊梁。
從小到大都沒變過,趙錦之是趙芸最敬重也是最害怕的。
明明沒大她幾歲,卻跟她爹一樣,眉頭稍微一皺就夠她怵上半天的。
就在她快要繃不住時,趙錦之站起,同一旁等候的店長談起賠償事宜。
交涉幾句後,店長遞來幾張票據,趙錦之在上面簽了字。
店長樂呵呵地恭維完畢,拿着票據自覺走人,趙芸眨了眨眼,沒想到趙錦之這回這麼幹脆果斷。
“能走嗎?”趙錦之低聲問。
趙芸忍着疼起身,沒走兩步就疼得受不了,隻好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家哥哥。
趙錦之沉默,握住趙芸的手往後背一拽,彎下腰就把人背起來。
雙腿被堅實有力的手臂挽住,趙芸不大習慣地晃了晃腿,攀住男人肩膀穩住身形,偏頭看向姜有魚和周譽生,臉頰泛起薄薄的紅暈,“可以走啦!”
四人前後出了婚紗店,趙錦之的車就停在店門口,将趙芸放進副駕駛,替她系好安全帶後才關上車門。
“謝謝你們對芸芸的照顧。”
趙錦之的目光似不經意地劃過周譽生,聲線偏冷,“我們先走了。”
姜有魚回,“一路順風。”
趙錦之颔首,繞過車頭坐進駕駛位,很快車子啟動,轉向了燈火繁華的長街。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周譽生凝視着道路前方,淡淡開口。
姜有魚側目,原想多嘴問一句的,話到嘴邊卻咽回去,轉念一想,不管是朋友還是姐姐,她都沒有立場探聽他的私事。
“行吧,别在外面玩太晚了。”
姜有魚囑咐完便離開。
等她的身影被茫茫人海吞沒,周譽生回到了婚紗店,找到先前和他攀談的服務員,兩人來到櫥窗前,火紅的婚紗在他眼中燃燒,仿佛穿透了時空,燒進了他的心尖,滋生出細微的悸動。
他擡高下颚,薄唇微勾,“我要買這套婚紗,麻煩和你們店長說下。”
霓虹燈光裝點着夜幕之下的城市,平坦開闊的柏油路彙聚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車輛,晚風透進車窗,帶來了深海的氣息。
光線昏暗的車廂内,趙錦之的面孔忽明忽滅,他目視着遠方,思緒不斷發散,腦海中頻頻閃過兩年前在金三角地界發生的一起綁架案的畫面。
少年成為至親手中圈錢的籌碼,像打包好的貨物,被劊子手一路搬運到金三角,他們以少年性命要挾周氏,博取錢财,滿足他們日益膨脹的貪欲。
第一次是十萬。
第二次是三十萬。
第三次是一百萬。
完全就是無底洞。
歹徒們被周氏輸送的錢财養得膘肥體壯,最後竟起了挖空周氏擴張毒窟的心思。
當然,周朝聖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兒,他一忍再忍就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
少年淪為兩股勢力相争的犧牲品,就在雇傭兵沖破毒窟時,等着他的就是血腥殘忍的撕票結局。
趙錦之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他把車窗搖到底部,面門沐浴在風中,胸口的沉悶才稍稍疏解。
前路似通往無邊無際的黑暗,趙錦之不禁想起最後一回看到周譽生的場景。
隔着針孔監視器,渾身血淋淋的少年坐在廢棄廠房内,雙手被反綁到椅子後面,衣服上都是刀子劃過的痕迹,腦袋有氣無力地垂低,脆弱的後頸在的燈光下顯得慘白,下巴、鼻尖、發梢都在滴血。
這起綁架案持續不到半月就落下尾聲,周氏把消息都壓下去了,除了涉案人員,幾乎沒有人知道内情。
沒人想到被當成棄子的少年會活下來,還活得明朗如初,不見當年的陰暗。
“哥,你怎麼了?”
趙芸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
趙錦之深呼吸幾口氣,撇去幽暗的回憶,“沒事,隻是想到了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