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唔”了一聲,并不作評判,而是開口問李瑾:“瑾兒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李瑾起身拱手道:“三皇弟說得有理,但兒臣認為未免有些武斷。父皇勵精圖治,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若不是事出有因,有誰願意放着太平日子不過,反而犯上謀逆呢?兒臣認為不如先派一使者與其議和,說不定能就此化幹戈為玉帛。”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李玦:“玦兒呢?”
一到這種場合,李玦就要發動被動技能“扮豬吃老虎”,聽到皇帝問話,他言語扭捏道:“兒臣……兒臣見識淺薄,怕自己說不好。”
皇帝鼓勵他道:“無妨,你就當做閑聊好了,大可以暢所欲言,就算說不好朕也不會怪你的。”
李玦這才磕磕絆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兒臣也不太懂,但覺得那頭領似乎是個人才,可以将他招攬過來……”
李珍細細聽來,三位皇子中果然還是李玦回答的最好。
他隻說了短短幾句話,李瑾和李琮可能都沒聽出來其中的奧妙之處,但皇帝肯定清楚這句話中的深意。
招安曆來是帝王最愛用的手段之一,它本身可以震懾反賊,也可以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
李珍擡首看向皇帝,果然見他看李玦的眼神中已帶了些驚豔。
皇帝張了張嘴,正要做出一番評判,李珍忽而歎氣道:“三個方法沒一個能用的!”
“若是派兵武力鎮壓,雖能得一時安穩,但耗損兵力不說,還易失民心;若是派使者和談,又失了我皇家威嚴,倒讓人覺得朝廷怕了他們似的……至于四皇弟說的招攬,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犯上謀逆之人還能得到重用,這豈非視朝廷律法為無物?”
她這番話把三個皇子批得一文不值,整個皇宮裡也隻有她敢在皇帝面前這樣說了。
李琮還記着剛剛被李珍反将了一軍的事,聞言他冷哼一聲:“二皇姐若有什麼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他就不信這個整日關在宮裡的李珍能說出什麼好點子。
李珍道:“首先派兵前往宜州,将那幫反賊團團圍住——”
李珍話還沒說完,李琮便打斷道:“二皇姐說的方法跟我不是一樣嗎?不都是派兵鎮壓?”
“我話還沒說完呢,三皇弟急個什麼?”李珍白他一眼,“但須記隻将他們圍住就好,不必出兵攻打,此舉意在震懾叛軍,向他們彰顯朝廷之威。”
“而後請宜州刺史當衆宣讀招降令,就說若自願放下兵戈投降,則可以免除死罪,從輕發落,并且告知他們朝廷會查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要真是有冤屈,朝廷自會秉公處理,還大家一個公道;但若是抵死不從,那就罪同謀逆,朝廷絕不輕縱。”
“至于那頭領,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以念在他為百姓出頭的份上,免除死罪,發配邊疆充軍。”
“如果他真有幾分本事,就可以趁機建立軍功,将功折罪。”
“這方法有三個好處,一是向天下彰顯了朝廷的威嚴;二是籠絡住了民心,讓人知道天下公理尚存;三是獲得了一個将才,可謂一箭三雕。”
李珍此話一出,滿室驟然寂靜。
誰能想到李珍一個深宮女子,竟能有如此見地?竟能提出如此妙策?
三個皇子眼中滿是驚歎之色,李琮藏不住心事,眼中還帶了幾分嫉恨。
李珍才不管他們怎麼想,她隻在意皇帝的想法,在提出如此天衣無縫的計策後,皇帝究竟會不會将她考慮進繼承人的人選中?
她心跳如鼓,靜靜等待着皇帝的表态。
“好好好!好個一箭三雕之計!”靜默之後,皇帝指着她連聲贊歎,“阿珍不愧為吾女,聰穎機敏不輸天下須眉!”
李珍面上一喜:“多謝父皇贊賞。”
見皇帝心情正好,她像說玩笑話似的趁機開口:“今日看來哥哥弟弟們差兒臣遠矣,以後這種事父皇還不如來問問兒臣!”
皇帝果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阿珍這就說笑了,天底下哪有女子參與政事的?”
“為何不可呢?”李珍故作懵懂,“這樣可以幫到父皇不是嗎?”
“女子若是參政,豈不是違背了綱常倫理?”皇帝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阿珍日後可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綱常倫理難道會比幫父皇的忙還重要嗎?”李珍道,“兒臣覺得父皇的江山穩定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
“穩固江山是男子們該操心的事,女兒家還是該以針鑿女紅為要,”皇帝面上的笑容淡了些,“阿珍的女紅練得怎麼樣了?阿父還等着阿珍給阿父送鞋襪呢。”
皇帝言盡于此,李珍知道自己已不能再辯駁了。
一股悲涼從腳底升起,湧入李珍心間,将她剛剛的喜悅全部沖散。
五位皇子中,皇帝最為偏愛她,但前提是李珍做個他理想中的女兒,小時孝順父母,大時相夫教子,死時被人寫在史書上誇一句“坤德既軌,彤管有炜①”。
就算她聰穎機敏,就算她強過三個皇子許多,皇帝都不會允許她越出雷池半步,在皇帝眼中,她這輩子都隻能做女子該做的事,不能參與政事。
如果李珍跨越了皇帝心中的界限,那麼皇帝給她所有的偏愛會在一瞬間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