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時晴,隴山行營下,盧彥則要起來點兵。他看着一旁還在睡覺的鐘少韫,不忍摸了把鐘少韫的臉。
秀氣卻不秾豔,清冷而不妩媚,他說不清自己是怎麼喜歡的,隻是在八年前那一瞬,對上了鐘少韫的眼睛,就覺得不想挪開,不想錯過,為此甚至動用手段,把鐘少韫留在自己身邊。
韫者,藏也。
他一直回避那種情感,對待鐘少韫并不過分親切,總是若即若離。哪怕鐘少韫一直主動來找他,有時候是托言問問題,他說有什麼不會就問老師問教谕,不要來找他,他很忙沒時間解釋那些。
有時候是問自己姐姐怎麼樣了,他就會說,你自己過好就行,不用擔心你姐姐。
他拒絕着鐘少韫上前,逼自己不要長出血肉,他是一往無前的将軍,隻需要堅硬铠甲。
可鐘少韫仍舊會一直來找他,無論是敲登聞鼓,還是出征前,亦或是那次解圍。為什麼,明明拒絕了那麼多次,明明那麼冷漠,為什麼還是義無反顧上前?
試着接受一次,好像……沒那麼糟?
他趁鐘少韫還在安睡,輕輕抱住了對方。
溫暖的感覺很奇怪,或許可以被稱作是幸福?盧彥則很少體驗過這種感覺,莫名的情愫讓他心神激蕩,心猿意馬,緊接着吻起了鐘少韫的眉心鼻梁。
是我的,這個人是我的,他不會離開我,他會一直在我身邊……
鐘少韫睜開了眼,“彥則。”
“你再睡會兒吧。”盧彥則輕聲道,“對了,你那天說,自己想通了?我還沒聽你說呢,你想通什麼了?”
“唔。”鐘少韫揉了揉眼,“都不重要了。”
“好阿韫。”他鬼使神差起了個狎昵的稱呼,這會兒不想着趕緊穿上鐵衣,眷戀那點兒溫存和耳鬓厮磨,“那天,我弄疼你了吧?你怎的也不說?”
鐘少韫回想起那日的瘋狂來,不禁抿了唇,咬着唇瓣,“因為……那是你給我帶來的感覺。”
“那也不能……”話說到一半,盧彥則簡直無顔見人,“我以後不會那樣了,但你也不能忍着知道麼?疼就要說出來,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高興,反感,難過,都要讓我知道,明白嗎?”
“嗯……”
“你的感受對我很重要,那天确實……是我的錯,但我不希望你和我的相處裡隻有你在忍耐。”盧彥則抱着鐘少韫,便覺人生得意,想要的簡簡單單,都在手裡了。
“将軍!大家都到齊了!”
帳外陳宣邈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盧彥則留給鐘少韫一個吻,替對方掖上被子,“我去了。”
“嗯,快去吧。”鐘少韫又躺了下去,等盧彥則穿好盔甲出去,也穿起衣服來。他反複看着身上的淤青和吻痕,那是盧彥則留下的痕迹,如今快要淡了,這幾日盧彥則為了讓自己好起來,用了不少藥劑,精心養着,才恢複了不少元氣。
他不在乎疼的,無論是痛楚還是愉悅,都是盧彥則給他帶來的感覺,他照單全收。
穿好衣服,鐘少韫準備和軍中掌書記學習,他現在擔任起判官的職責,也算是給人打打下手,對外人也隻說是盧彥則的弟弟,旁人不知道,就當他是打算在軍中攢履曆的文人,不再過問。
今天走了不出十步,迎面竟然撞上了高君遂和盧臻。
“盧公。”鐘少韫躬身行禮。
盧臻風塵仆仆,問身後的高君遂,“這就是你的同門?”
“是。”高君遂眼裡那種迫切快要溢出來了,巴不得趕緊上前抓住鐘少韫就走,不過礙于盧臻還在,隻能壓着性子。
“果然秀氣出塵。今日我來找你,是有要事相商,你應該也沒别的事吧?”盧臻打量了會兒,“我們就去主帳好了,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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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少韫姿态端正,雙手垂在膝上,又倒了熱茶。和盧臻這種德高望重的長輩面對面不免緊張,再加上這是盧彥則的父親。二人地位懸殊,他不禁低下了頭,局促地揉搓着大腿上的衣料,掌心冒汗。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小高,你把我讓你帶來的東西放上來吧。”
高君遂對後面吩咐了一聲,當即有奴仆上前抱着個箱子,順手放在桌案上并打開,裡面是一封告身文書,和嶄新的青色官服。
“彥則找你無非是為了這些,我現在能給你。做官是出路,你總不能一直沒名沒份跟着他,傳出去于名聲也不好。而且彥則總要娶妻,和彥則門戶相配的女子,除了長公主外也有不少。他是世家子,多少人都這麼過來的,而現在他要為了你,放棄這一切,成為衆人的……談資。你覺得這樣對麼?”
鐘少韫并不言語,頭埋得更低。
“彥則是我看着長大的,他一直都很聽話,現在縱然是一時意氣,可誰能保證他之後不會後悔?若是後悔了,你到何處去呢?現在我能讓你以渭南鐘家子的身份直接進九寺之中任職,你也不用科考,總歸有個官做,不至于一直仰人鼻息,你說對吧?”
“我們……”鐘少韫期期艾艾,“盧公,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對彥則的感情……”
“感情算得了什麼呢?你聰明,也該明白,彥則這輩子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比你好看,比你合适,有家族和地位的約束尚且不能攜手餘生,更不必說你們兩個相差甚遠的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如把回憶留在最美好的時候。”
盧臻的話句句紮心,實話向來如此。鐘少韫原本的堅定信念此刻稍稍退卻,長公主和盧臻,像是他越不過的天塹,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他和盧彥則有多麼不合适。
他在癡心妄想。
“你現在這樣無異于逼他‘負責’,讓他和原本的康莊大道背道而馳,事後若是後悔連最好的回憶也剩不下了,你覺得這麼做正确嗎?你想看到他為了你身敗名裂嗎?”
鐘少韫愈加落寞,心如刀絞,盧彥則一直都是他眼裡光芒萬丈的世家子,來這麼一出私奔,确實聲名狼藉,又招惹了長公主,“自然……不想。”
“你們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井水不犯河水,不要逾矩,對彼此都好。要是他真喜歡你,我也不在意這些,公子王侯都非一心一意,但你若是妄想他為了你抛棄家族,我就不會坐視不管。鐘少韫,你應該明白自己是什麼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