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英時回到家中的時候,不出意外盧臻已經等候他多時了。他準備好劈頭蓋臉挨一頓罵,反正他的态度就是“知道錯了,下次還敢”。走到中堂前,盧彥則喚裴洄過去,跟自己一塊兒去後院,鐘少韫被裴洄背着,也一同去了後院。
穿廊入院,經過一排竹林。裴洄好奇問,“盧将軍,你的白色佩劍,是‘悲回風’嗎?就是《晉陽舊事》裡記載的‘悲回風’?”
想到面對外人,應該彬彬有禮不失風度,盧彥則艱難一笑,笑得頗為體面,“嗯,是的。”
“哇!”裴洄完全在狀況外,“如果我先人臨了了下葬不讓那把劍陪葬的話,其實我也該有一把來着,哎,都不重要啦。我過會兒能摸一下嗎?”
盧彥則:“……”
越到緊張的時候反而越釋然,盧彥則竟然能會心笑出來,“可以啊。我家裡可能不同,這些刀劍就是拿來用的,所以當年先祖下葬的時候沒帶下去,古雪刀也是。”
“糟了。”裴洄猝然心驚,“阿時他手裡還握着古雪刀,不會被盧公發現吧?”
盧彥則怎麼可能沒想到?“沒事,你先休息吧。”他們走到一處客房,盧彥則把鐘少韫架起來,令對方的胳膊環着自己的肩膀,他則扶着對方的脅間。
夜色如水,蟲鳴陣陣,後院偏僻處沒什麼奴婢,這會兒大部分也都歇息了。盧彥則身上的铠甲還沒來得及去下,鐘少韫勉強蘇醒過來,腦袋耷拉着,分不清是因為困還是因為痛,反正意識混混沌沌,在生死之間徘徊,一腳就能踩進鬼門關。
盧彥則走到自己的房間,擡着鐘少韫進了門,一腳踢門,然後直接将鐘少韫摔在地上,全然不顧對方身上斑駁傷痕。骨骼碰到木闆的聲音很清脆,鐘少韫能感受到自己的皮囊同時被堅硬木闆和骨骼擠壓,隻是那點痛微乎其微,和身上的痛比起來不算什麼。
鐘少韫手肘撐着上半身,睜開眼細細看着盧彥則,竟然笑了出來。
這是一種窮途末路的笑。
盧彥則再也忍不住,彎下身啪啪給了鐘少韫兩耳光,聲音響徹屋内,鐘少韫被這蠻力震得耳朵嗡嗡響,一時間耳鳴得無以複加,原本就茫然的意識更加渙散,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唔……别這樣……好久不見。”
盧彥則半蹲着,拎起鐘少韫的衣領,對方被他這樣揪了起來,上半身懸空,脖頸那裡勒得生疼,“蠢貨,一無是處的蠢貨!我跟你說了,罪證收集好,我會派禦史上疏,你一來,計劃全部打亂,還連累十六叔去救你?嗯?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我得意?”鐘少韫凄然一笑,“我為什麼要得意,我什麼都沒有啊,彥則。”
盧彥則噎得說不出話,隻能把這人放下,“你姐姐的事兒,我會去解決,這是絕佳的機會,一旦成了,我會安排你在京師任職。隻是你也太沉不住氣了,這樣一來露出馬腳,讓韓相注意到對你沒好處,對十六叔和阿時也是。”
“可他們是你的親戚,你說什麼也會保住他們,而我麼……不過是你多年前養的小狗,然後找時機讓我去咬人。彥則,你還說我很得意,如果你是我,你會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得意麼?”
盧彥則單膝跪着,擡起鐘少韫的下巴,“多少人想做狗還沒機會呢,被我發現并加以提點,你該知足了。”
“是麼。”鐘少韫癫狂地笑了起來,“謝謝你啊,彥則,讓我看到了世家大族的肮髒,也讓我看到了什麼是虛僞。你對一個小妾的兒子那麼關心,甚至還要把他救出來,單純是為了那點愧疚或者對于盧氏子嗣的維護麼?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盧彥則轉過身踢了鐘少韫一腳,剛好踢到鐘少韫的胸膛,那兒被烙鐵烙過,還未愈合,如此一來鮮血迸發,露出一片殷紅,他痛得隻能咬牙切齒,卻不出聲,蜷縮在地。
“大意了,養的狗竟然還會咬自己。”盧彥則用帕子擦了擦手,“我會負責到底,你也不要自作聰明,鬧出這麼一出鬧劇,十六叔那裡,難以收場,如果因為你把十六叔搭進去……我不會放過你。鐘少韫,我有很多種方式能懲罰你。”
“你不會對你弟弟這樣吧。”鐘少韫忽然道。
“你抽哪門子風?”盧彥則去了铠甲,挂到一旁的衣架上,悲回風也橫放至兵器架那裡。
“也是,你肯定不會對他這樣。”鐘少韫強支着身子坐起,靠在蒲團上,可算緩解了方才的痛楚。
盧彥則自櫃子裡拿出金創藥,又覺得按照鐘少韫的傷勢,單單金創藥是不夠的,于是亂七八糟把棉花、藥酒、紗布以及繃帶都塞進竹筐子裡,捧着竹筐來給鐘少韫上藥。
“那是我弟弟,你跟他比什麼?”盧彥則不經鐘少韫允許,就解了對方的外袍,傷口上的血迹粘着衣服,去下來的時候還有點疼,露出模糊一團的血肉來。
“要縫幾針。”盧彥則轉身穿針引線,“在軍營的時候,沒有醫生,大家會互相縫傷口。當然,沒有人想受傷,你這麼做到底圖什麼,是覺得我把握不住,所以想把事情鬧大?愚不可及。”
鐘少韫咬着嘴唇不說話,“我不想等了。我姐姐被張敏求騙去獻給了京兆尹窦德偃,我甯願自己擊鼓鳴冤,也不想你會因此連累,那可是韓相的黨羽。”
盧彥則啧了一聲,放下手中沾着藥酒的棉花,此時此刻竟無言以對。他偏頭看向一邊,在心裡措辭,想通過不那麼傷人的方式來表達“你畫蛇添足”、“你螳臂當車”。
“韓相又如何,用不用就是陛下一句話的事。韓黨雖然人多,不過不跟他的也很多。我父親原本是宰相,之前跟随的人現在唯溫相馬首是瞻,隻要我們想,就能尋釁把韓相逼下去,你明白嗎?”
鐘少韫沉吟片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