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蘭殊每次被朝政攪得心力交瘁的時候,就會和紅線一起說話,或者找三教九流的朋友,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意識到,抛開一切自己還是個簡簡單單的人。
然而紅線說的那句話很清楚了——
“這個是抛不開的呀。”
他永遠都是溫蘭殊,太原溫氏的郎君,這就是責任,與榮耀并行的責任。
當晚乞巧節,昆明池畔有不少男男女女。池的東西兩岸有兩座雕像,一個是牛郎,一個是織女,長安人管他們叫石父石婆。
兩座石像分隔兩岸,像極了牛郎織女隔着一條銀河,弦月初上,女子頭戴幂籬,在織女像前祈禱,迎面吹來一陣香風。
紅線也有樣學樣,把乞巧果放在雕像下面,硬生生塞進原本的果堆裡,末了拍拍手大笑,“心意送到,公……啊不,阿兄,咱們可以去那邊玩了。”
紅線指了指畫舫遊船。昆明池内,酒香和肉香四溢,歌伎或彈琵琶或吹笛,媚眼如絲,餘音繞梁。
遠處煙波浩渺,良辰美景,男男女女攜手共遊,女子有的聚在江邊的桌席間,對着一缸水浮起銀針,玩乞巧節女子們的遊戲,有的頭碰着頭,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女兒家的話題。
乞巧節是女兒們的節日,原本待在家不能外出的女子,這天難得解除禁忌,得以沉醉在這同慶的氛圍中,互訴衷腸,放下一切憂愁和煩惱。
紅線不想惹人注意,今晚扮作男裝,佯稱是溫蘭殊的遠方表弟,來長安探親的。她把頭發紮起,然後在頭頂綁了個丸子,又穿上胡服,由于身形本就偏瘦弱,五官淳樸,看起來還真像個男子。
溫蘭殊立刻領會,“想上船玩呐?不行,船上有酒還有賭徒,萬一把你帶壞了可怎麼辦?”
确實如此,那香味一聞就是劍南春和新豐酒,個個都是烈酒,旁邊還有呼盧喝雉的賭徒。
溫家沒什麼酒,溫行更是不喜賭徒作風,這兩樣在溫家都極其罕見。
但紅線像是鐵了心似的,“我不,今兒乞巧,你說了都依我。”
溫蘭殊:“……”
遊人歡聲笑語裡,溫蘭殊隻好順着紅線的指向,細細看另一艘畫舫。
上面有柳度。
嗯,說得通了。
“你還說你不……”溫蘭殊本想敲紅線腦袋瓜,轉念一想,“罷了,走,帶你去一趟,你配不配得上柳度我不知道,反正你家公子——都不一定能在人家面前說上話啊!”
二人喊了岸邊的艄夫,正巧是溫蘭殊之前遇見的那個,“郎君,你這是要……”
“看見那艘龍形畫舫了嗎?哎對對就是那個。”溫蘭殊熟練地自腰間鞶囊裡掏錢,“把我和我弟送過去。”
溫蘭殊裝作波瀾不驚,正襟危坐,這會兒紅線倒是有點坐不住了,在一旁腿發抖。
“别抖了,再抖船要翻了。”
紅線深以為然,卻還是控制不住,“公子你看你看,他好像在看我诶。”
溫蘭殊偏過頭一看,剛好這個視角下,紅線後面那頭石鲸映着月色,屹立于一片荷花叢之中,“看鲸呢,沒看你。你還沒遇見就緊張成這樣,要是說上話那還得了啊?”
紅線:“……”
船越靠越近,直到溫蘭殊探着身子能扣到船舷,“郡公,可否賞個臉,你我共觀月色啊?”
柳度靠着船杆,睜大了微醺的眼睛,“啊?我?”
溫蘭殊看見旁邊還有一個四仰八叉面蓋鬥笠的,不知道是誰,不過應該也不妨事。
“哦,小溫公子啊,那你來吧。”柳度伸了個懶腰,桌面上的棋盤還亂糟糟的,至于酒瓶麼,颠七倒八,酒水灑了一地都沒人收拾。
為表禮貌,柳度坐起身,騰出一點空間,溫蘭殊和紅線這才登上船。
溫蘭殊可太會跟人打交道了,“柳兄怎麼一個人啊?這位是?”
柳度擺了擺手,“一起來玩的,玩累了,就睡着了。你怎麼也來了?難不成也想邂逅一段美滿良緣?”
另一個橫躺的人的腳動了動。
“哪有啊,什麼美滿良緣,整日忙都忙不過來,要不是這弟弟,我是萬萬不會出來的。”溫蘭殊戳了戳一旁拼命靠向自己的紅線,卻看對方面色煞白。
“哦。”柳度慵懶地擡眸,“幾時了這是?”
“還早呢。”溫蘭殊一看桌面上不是圍棋而是樗蒲,不禁躍躍欲試,“那個……柳兄,要不你我對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