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經過宵明身邊時,不經意間漏出籮筐一角。
宵明瞥了眼,發現裡面滿滿當當裝的都是鮮魚,有兩條仍活蹦亂跳的,時不時飛濺出水花,灑在籮筐外沿上。
宵明也一日沒有進食了。
如今身為凡人之軀,她自是不能再像往常那樣,連着幾日不吃不喝了。
她腹中早已“咕噜”響了一陣,俨然餓了許久。現下令她偶然間瞧見一籮筐的鮮魚,喉嚨裡登時咽了咽唾沫,腦海裡也無端回想起從淵在篝火旁,支起木枝為她烤魚。
她原本不愛吃魚,遇到從淵前,她也從未在野外烤過吃食。
因為她不覺得這些吃食能烤熟。一切有生肉腥味的東西都會讓她回想起曾經的狼狽。
剛化作人形時,她對食物沒有概念,隻要能充饑就行。
她吃過生魚,還吃過死兔子的腿。好幾次她啃完一塊生肉,擡頭滿臉是血,将路過的人吓得落荒而逃。
幸好她為了尋找阿姊也學會了語言,也慢慢學會了像人一樣吃東西,但就是再也不會嘗試任何有血腥味的東西。
直到後來遇到從淵,她才發現——原來魚也能被烤得外焦裡嫩,且吃起來也毫無腥味。
司馬傾雲的記憶令她知曉,這一帶便是葉國的西嶺,不遠處應該就有一條溪流。想來這兩個漁夫也是剛從那裡回來。
這個時節的魚瞧上去倒是很鮮美。
若是她也能打來兩條,這晚上的吃食就有着落了。
宵明即刻便提步走入深山,一路也沒瞧見個人。這麼晚了,山裡又陰寒濕冷,自然是沒什麼人的。
隻是她尋了吃食就得快些回去,免得藏在馬概的小灰球一命嗚呼了。
沒走多遠,她就找到了水源。
本來她還走偏了,但這條溪流的水聲着實明顯,令她很快便就找準了方向。
細細看去,水邊還纏繞着層層的薄霧。
三隻寒鴉從天邊飛來,發出短促而尖銳的叫聲。
又是陰風又是寒鴉,這西嶺還真是凄涼的很。
宵明蹲下身來,使勁扯過水邊的茭白,将其長長的葉子摘掉,隻留其碩大的根莖。
茭白的根莖汁液甚多,可以潤潤喉嚨。
她一面摘着,一面觀察水裡的動靜。
不遠處水波泛起淺淺的漣漪,像是方才有什麼東西在那裡徘徊。
她悄悄拾起身側提前備好的長枝桠,猛地向那處戳去。
溪水并不深。
但因霧色愈發濃,她也看不清長枝桠是否戳中了魚。
她起身走近,卻怎地也沒找見枝桠。
奇了!
她記得方才就是這裡啊?
寒鴉的叫聲又在耳邊響起,令她煩不勝煩。
回想起從淵動手,三兩下就從水中串起一條魚的場景,她愈發氣結。今日她還不信她沒了仙身,就捉不起一條魚了!
她又重新挑了根長枝桠,這次将前端削得更尖利了些。
可還沒走出幾步,她忽地覺着腳邊抵到什麼物什,軟軟糯糯的,不像是魚。若是魚,被人一觸碰定就會靈活遊走了。又不像水草,若是水草,定會層層纏繞着她的腳踝……
那這種觸感是什麼?
宵明輕輕俯身,将枝桠深入水中,小心翼翼撥開那霧蒙蒙的黑影。
她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一大跳——這不是一個人嗎?
小小的身子就這樣完全浸沒在水裡,如同個死人般,隻有背部留了一小截在外面。
西嶺冰寒的水一波一波湧來,像是要埋沒所有的生機。
應該是個孩童。
就是因為是背朝着水外,令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宵明本着做一樁好事的初心,将這人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用力将其拖拽至水面上。
她尋了塊幹燥的石子來,用一根粗些的木枝摩擦生火。
一點着火苗,她便小心湊近此人的面容前。
幽微的燈光下,宵明這才看清他的樣貌——許是西嶺的水将他面部的污漬都洗淨了去,連帶着也洗淨了凡間的污穢和不堪,叫她一眼看去就能依稀辨認出故人的影子。
她倏地反應過來什麼,顫抖着手探向他的袖口。
衣袖上還餘留着一大塊血迹。袖子裡還好好放着一枚玉膏,此刻已變得黏稠無比,應是在水中泡久了,無法恢複原狀了。
一時間,她腦海裡閃現過許多不同的畫面,令她隻覺呼吸一滞——這隻有七八歲體格的,任人揍得死去活來的少年,這靜靜地、宛若死人般躺在水裡的小灰球,竟,竟然是她以為抛下她走了,沒有進入境中的從淵?
這活了三萬年的蛟龍原來并未抛下她,而是也進入了境中,化為這麼一個可憐的小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