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征兆地,張清淼心裡猛地“咯噔”一聲,一股寒意從尾椎蹿至天靈。
在腦海中反複勾勒的模樣,無論多麼鮮活,都比不上親眼所見那一刻的震撼。
當祁舟的真實模樣撞入眼簾,那種直擊心靈的沖擊,瞬間将記憶中的虛幻打得粉碎。
每一個細節都如此清晰,書中的“女主角”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祁舟輕咳幾聲後艱難站直身體,此刻仿佛一陣風就能将他吹倒。
他緩緩擡頭,青瓷般的指節攥着毛毯。
墨色碎發垂在眼尾,洇開一片鴉羽似的陰影,偏生唇色淺得像雪地裡的梅花瓣。
“哥哥...”這聲稱呼墜在凝滞的空氣中,尾音帶着江南煙雨般的潮氣。
他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木碗,衣袖滑落時露出小臂内側淡青的血管。
視線上移張清淼注意到他睫毛長得驚人,垂眸時在蒼白的臉頰投下細密陰影,仿佛水墨畫裡精心勾勒的仕女。
“咳咳……”虛弱的咳嗽聲傳來,似是被風吹散的柳絮,輕飄飄地落入張清淼耳中。
張清淼心中一緊,忙上前幾步,扶住祁舟搖搖欲墜的身體。
壁爐裡的木柴噼啪作響,蒸騰的熱氣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
張清淼的手指剛搭上祁舟單薄的手腕,就被那股刺骨的寒意激得指尖一顫。仿佛觸摸的不是活人軀體,而是深冬湖底撈出的冷玉。
指尖剛觸及肩頭,祁舟便像受驚的蝶翼般輕顫,羊毛衫下的骨骼硌得人心驚。
扯過沙發上的羊毛毯子在空中抖開,裹住人時特意把邊角塞進他蜷縮的膝彎。
羊毛纖維勾住祁舟凍得發青的指尖,像要把這個總想藏進陰影裡的少年,一寸寸拽回人間的暖光裡。
老式挂鐘的銅擺突然發出刺耳的咔嗒聲。
“現在曉得關心阿舟了?”
爺爺的聲音像塊浸了冰的磨刀石,刮得張清淼後頸寒毛倒豎。
祁舟突然劇烈咳嗽,喉間滾動的哮鳴音讓張清淼想起去年開春時,他在霧凇林裡被野豬驚得哮喘發作的模樣。
那時他蜷在覆滿冰晶的冷杉根下,羊毛口袋還揣着原主哄他進山時塞的榛果糖。
“爺爺,竈上還煨着川貝雪梨......”駱絨蹭過祁舟發青的唇紋時洇開幾點水漬。祁舟抿了抿唇适時開口,打破了凝滞的氛圍。
“正月裡騙他上山看冰瀑的是誰?”氣急的爺爺不慎碰到桌邊的茶碗,落地後瓷片四濺散落在地上,“說後崖藏着千年雪靈芝能治他舊疾的是誰?”
記憶中爺爺甩了原主一記耳光,銀戒劃開的血痕至今橫在耳後。
煙鬥在扶手上敲出第三聲悶響時,張清淼對着滿地碎瓷片彎下了腰。
“是我害了阿舟。”
喉嚨裡湧着鐵鏽味,膝蓋被碎瓷紮破的地方正滲出血珠,張清淼盯着地毯上暗紅紋路輕聲重複,“我不該把她騙進山坳。”
爺爺撚煙絲的動作驟然停頓。
“你...”爺爺的銀扳指在煙管上刮出刺耳聲響,他挺直的脊背微微前傾,渾濁眼珠在皺褶裡灼灼發亮,“再說一遍?”
“都是我的錯,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幹這種傻事。”張清淼心中暗忖,雖然現在膝蓋疼的發抖,但是該忍就得忍、該低頭就得低頭 。
“擡頭。”看着從小養到大的孩子爺爺忽然開口。
月光漏過窗外枯樹枝桠,在他皺紋裡流淌成銀色的光影。
張清淼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在發抖,指尖攥着的褲管已經透濕。
爺爺的喉結動了動,目光落在他被瓷片硌出深紅印子的膝蓋上。爺爺突然轉身咳嗽,蒼老的後背在月光下彎成一張弓。
“起來吧。”
張清淼試着挪動右腿,碎瓷片嘩啦作響,這才驚覺褲子和傷口粘在了一起。
爺爺的手比話語更快地扶住他的手肘,虎口的繭子蹭過腕間突起張清淼的骨頭。
晨光染白東牆時,爺爺正在用消過毒的銀針給張清淼挑膝蓋裡的碎瓷,以及順便給他處理在外留下的傷口。
藥油辛辣的氣味裡,張清淼瞥見他眼角有未幹的水痕,在朝陽下閃着細碎的光。
“嘶……”張清淼雖緊咬牙關但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眉頭緊緊皺成一團。
爺爺聞聲擡眸,滿是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又輕緩了幾分,歎着氣說道:“忍忍,這藥雖疼,可管用。”
張清淼強忍着疼痛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一旁祁舟的房間,開口問道:“爺爺,阿舟她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