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
春官府司執禮者以手中儀仗蘸水灑向空中,幾顆水珠穿過中央燃燒着麥稭的祭台黑煙,隻一瞬間被熱得一同消散。
文懋卿隻着素色内衫在祭台前匍匐跪地,手心朝上,接收着熱氣、水珠和麥稭燃燒後飄來的黑色灰燼,感受祭台四周号角聲如潮水般一聲高過一聲、一聲遠過一聲,感受祭台之下群臣接連跪拜天、跪拜禮、跪拜她。
三跪之後,衆人起身,公孫一上前接過元忠手裡的天子冠,高聲道:“告天,請天子起身!”
文懋卿起來,任由公孫一為她戴上象征着最高權力的天子冠,朝他微微點頭。執禮者唱道:“天已知曉,保來年風調雨順,降福避災。”
公孫一又道:“冠已着,天已祭,請天子再跪!”
文懋卿這次隻雙膝跪地,上身挺立着,目不斜視。
執禮者以手中儀仗在文懋卿身邊的地上畫下多道圖騰紋路,載歌載舞,春官衆人皆歌舞,又有宮人手捧麥粒春蠶、寺人牽來馬匹牛羊,繞祭台而走,待他們在祭台前停下,衆臣子匍匐以額吻地,文懋卿适時伸開雙臂起身,公孫一上前将天子袍批在文懋卿身上,先前祭禮的宮人寺人各出一人服侍文懋卿穿衣。
見衣袍整理完畢,執禮者唱道:“地已知曉,保來年糧桑豐收、牲畜興旺。”
公孫一則道:“衣已着,地已祭,請天子再拜!”
文懋卿俯身,手心向上雙臂前伸一拜,執禮者手捧文夔牌位,四周春官衆人唱誦往生曲調,一曲完,公孫一上前将天子玺印放在文懋卿手中。
“天子,天子!”公孫一低聲喚道,語調中壓抑不住的開心,他握住文懋卿握着玺印的手又松開。
執禮者唱道:“先祖知曉,保後代平安、千秋萬代。”
公孫一喜上眉梢,宣告得抑揚頓挫:“告祭禮成,請祭天子位!”
衆臣子迅速在昊蕉台前站成兩列,恭迎未來的天子下階回宮。
文懋卿身着天子朝服,一步步向信陽殿走去,每行一步,兩邊臣子皆俯身相送。
這條路其實不長,昊蕉台就在宮中正殿,能遠到哪裡去?可是這條路又很長,長到她花了數年,見證無數鮮血幹涸又被抹去,見衆叛親離,見無數人願鋪好她腳下的路,一步步将她送到這裡。
她坐下,透過冕旒看着所有人匍匐在她腳下,高呼天子。
那一刻她心裡有過動搖嗎?留戀這生殺予奪、至高無上的權力,留戀這雕金的座椅、玉石的玺印,留戀天下人的仰望與稱頌?
有的。
她知道再也不會有人能對她、對她身邊人造成威脅,她知道她所有的僞裝都能夠被撕下,她可以任性妄為,她可以像逗寵物一樣将這些臣民世家玩弄,而他們也隻會高呼一句天子聖名。
可是如果她沉浸于這快感之中,她就不是文懋卿了。
她釋然笑笑,眼睛看過底下那些充滿希冀的、猜忌的、猶豫的眼神,想起那些曾經溫柔的、堅定的、決絕的眼神,開啟她的王朝。
“諸位愛卿,起。”
“簡太傅,柔然請我朝公主和親,你觀之如何?”文懋卿喚道,簡昭此時身為三公之一,意見舉足輕重。
“臣以為不可。”簡昭一揖出列,“柔然大敗兩場,我們何必出降公主?”
“臣以為,柔然明以和親之名,實為休戰之意。公主和親未嘗不可。”陸羽出列道,“他們主動示好,我們若拒絕,免不了落下引戰的口舌。”
“若說口舌,民間近日多有一言,稱天子尚為太女時曾言,不和親、不割地,百姓盛譽天子。”趙芥子拱手出列道。
“予一人确有此言。”文懋卿笑道,“所以,不和親。”
“臣觀之,可請使臣出使以示我朝寬容氣度。”簡昭又說,“哈裡塞一事令柔然名聲狼藉,也叫纥奚可汗及其部族以為天子定要向他們複仇,兩國交界之處難免有些摩擦。但若天子遣使臣安撫柔然,既可展露我朝并無戰意,又可安撫邊境之地流民,還能保全天子誓言,穩定民心。”
“善。”文懋卿道,“簡太傅心中可有人選?”
“謝弢。”
那個才華蓋世的謝家女?一時之間群臣低語。文懋卿笑:“愛卿為何舉薦此人?”
“謝家美名譽天下,其仁愛良善無人不知,由謝家人出使以示和平,最合适不過。而謝家女文采斐然,慧心妙舌,堪當大任。”
“善。”文懋卿道,擡手阻止了要反對的其他官員,繼而喚來張慶成,“慶成,你去拟一封文書,封謝弢為博遠夫人,以子爵禮遇安排出使事宜。”
“唯唯。”張慶成出列行禮,又道,“禀天子,新天子登基,需大赦天下三日,是否讓慶成一同下達文書,以示天子仁德?”
“善,辛苦你了。”文懋卿點頭,道,“除去以往舊例,再加上一條,一年内華朝百姓免稅賦,并鼓勵缫絲桑蠶,可鬻織物補貼家用。”
又向群臣道:“齊王政變之中有許多有功之臣,予一人為太女時未能一一論功行賞,今日想一并賞了。慶成,你記着,一起向天下布文書。”
群臣行禮稱天子聖名,文懋卿讓他們起來,一一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