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坐在桌前,擺好幾碟糕點,低着頭道:“餓了麼?吃吧。”
那孩子被凍得臉頰和鼻頭通紅,不敢動,隻仇恨又恐懼地看着文懋卿。
文懋卿嗤笑一聲:“吾要殺你,你還留得到現在麼?”
孩子怯怯地走到桌子前,離文懋卿遠遠的,迅速地伸手抓起糕點就往嘴裡放,也不怕被噎着。
文懋卿倒一壺水推給他,那孩子卻以為文懋卿要對他不利,死死咬住文懋卿白嫩的手臂。
文懋卿吃痛皺眉,卻還是沒有甩開,用另一隻手将茶水推到他面前,孩子哪怕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卻還是咬住不肯松口,力道重得讓文懋卿肌膚上立刻多了幾個血印,他喊道:“壞人!你想殺阿爹!他是慈父良夫!”
“他是慈父良夫?”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文懋卿怪異地笑了起來,隻是那笑聲更似猛獸悲鳴,吓得那孩子後退兩步。
“他是!”
文懋卿怒極,抓住那個孩子的肩膀:“他是慈父,所以讓天下慈父盡亡;他是良夫,所以使天下女子盡失夫郎!”
“他侵我華朝土地、戮我華朝戰士、辱我華朝女子,與你一般大的孩童從此孤苦伶仃,與你祖母一般大的老人從此再無所依;與你母親一樣的婦人從此喪服白簪……”
“你胡說!”孩子一拳砸在文懋卿肩上,“阿爹是好人!所有國民都喜歡他,贊頌他,你憑什麼說他不好!”
“你等着,我們死了,阿爹一定會為我們報仇,齊國百姓一定會殺了你們的!”
是嗎?文懋卿忽然陷入恍惚,在她、在上元臣民看來,她自是正義之師,可在齊國百姓看來,她也确實是令他們國破家亡的罪人。
她忽然笑得更大聲了,原來是非黑白,從來隻掌握在人身上。
她忍住鼻子酸澀,壓下淚意,重新恢複一張堅毅的、沒有波瀾的、永遠溫和的臉,看也不看那個孩子:“沒有人可以殺了我,你就待在這裡,随後會有人帶你回你娘身邊。”
她走出營帳,總歸是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的。文懋卿尋到阿起,問道:“哈裡塞和公子解呢?吾要親自處置二人,阿起,你把他帶到淮水邊,召集華軍、降兵。”
“唯唯。”阿起拱手道,即刻去辦,文懋卿亦轉身慢悠悠往淮水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輕一些、又重一些,就像當年浮在水上的花燈,看似漂得又快又猛,實際上被流水磕得頭破血流,最後也不知道能漂多遠,能漂到哪裡去。
夜裡河邊的風又急又猛,她冷得有些想哭,可是她不敢,她是那麼多人的支柱,她不能哭。
“殿下。”阿起行禮,文懋卿回過頭,呼出一口白氣,衆軍士已然肅立等候她命令。
她施施然俯身三行禮,擲地有聲:“衆将士皆是護衛華朝的英雄,懋卿一禮以示敬意感激。懋卿監國不力,養此禍患,二禮以示歉意罪己。齊國已除、外族下獄,懋卿三禮願各位将士繼續與懋卿一同奪回上元,誅殺叛賊,守護華朝疆土、百姓。”
“至于敵軍首領……”文懋卿一個眼神示意,阿起吩咐道:“帶上來。”
公子解與哈裡塞被五花大綁,被将士推得一個踉跄險些摔倒,他嘴裡依舊罵罵咧咧,直接被按着跪下。文懋卿抽出阿起的佩刀握在手裡,笑着看向哈裡塞。
“殿下?”阿起擔憂地看向文懋卿,卻見文懋卿安撫着對他搖搖頭。
“怎麼,想殺我?”哈裡塞故作不屑道,隻是他眼中驚惶難掩,文懋卿知道他怕了。再看公子解,他眼中有懼怕之意,卻強忍不出聲。
“柔然哈裡塞,”文懋卿不看他,面向兵士道,“屢犯邊境,燒殺淫掠,無惡不作,不誅難平衆怒!今日以他頭顱,祭因戰喪命的華朝兒郎,祭因他流離失所的婦孺老人,祭吾朝久不能歸的土地,祭吾泉下難安的祖宗先人!”
哈裡塞還在拼命說着不能殺他的理由:“你敢!我是柔然王子!我是——”
她卻沒有給哈裡塞反應的時間,雙手握刀生生将哈裡塞頭顱斬下,鮮血噴在她的臉上,她顫着手抹去。
公子解跌坐在自己腳上,顫抖地出聲:“你不能殺我,我父親尚在上元!你……你不在乎上元宮中衆人的性命嘛!”
文懋卿停下腳步,公子解見有戲,喜道:“這樣,你留我性命,屆時與我父親交換人質,救出你父王,如何?”
文懋卿笑了笑,搖搖頭。
公子解慌極大罵:“諸位将士,此等不忠不孝之人,如何能追随!誰要是放了我,美女寶馬,金銀珠寶,身份地位,我什麼都給你!”
文懋卿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衆軍,阿起、谷孫出列率先跪下拜道:“吾等願誓死效忠殿下!”
将士亦是跪下拜道:“吾等願誓死效忠殿下!”
呼聲不止,山川為之震動。文懋卿手起刀落,再斬一人頭,淮水之血,不一會兒就被沖散。
她高聲道:“待安置齊國百姓後,啟程上元!”
元穆十八年九月初三,那個堪稱華朝雄主的齊國,亡于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