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說:“人都會害怕的,可是比起該做的事,比起想要保護的人,這些害怕都會變成支持人走下去的力量。”
“比起失敗,我更害怕如果不讓潆泓出戰,她會失去信心、會一蹶不振。她這麼好,不該有這樣的命運,”文懋卿說,“失去了安疆,她很難過……潆泓說我不明白,清晏兄曾經也這麼說,也許我過去真的不明白,可是我好像慢慢懂得了一點。”
季臻伸出手,細心地将她在言語間散開的衣袍合攏:“你懂得了什麼?”
文懋卿怔愣地感受着來自季臻的露骨的溫柔,他的動作、他的聲音,漸漸安撫了她躁動的心。
她說:“失去愛人和失去親人一樣讓人肝腸寸斷。對親友、對夫君、對百姓、對任何人的愛,都是同樣值得尊敬、值得珍惜的愛,是不因利起、不因困衰的愛。不是玩鬧、不是□□,它是動力、是力量、是方向、是支柱、是陪伴、是信任……”
“文懋卿。”看着文懋卿越來越熾熱的眼神,季臻用僅剩的理智打斷了她。他覺得有一種陌生又強烈的情感從那雙眼睛裡流出來,滲透他肌體,彙聚成滔天巨浪,猛烈撞擊他的方寸,叫他今後都不得安生。
“怎麼了?”
“燭火,滅了一根。”
文懋卿回身重燃身邊的蠟燭,那道光飄啊飄、飄到她心裡與她血脈相連的那個人那裡。
“殿下!回來了!回來了!”子丕向文懋卿彙報着戰情,“董小司馬已經在回程了,齊軍得知被騙,已經去營百裡,現在正往回趕呢!”
文懋卿卻沒法完全放心,她問:“董小司馬撤兵時,主将可有完全撤離?”
“聽說先一步回來了。”
“具體一點,主将一人、副将兩人,幾支兵馬回來?”文懋卿追問道。
“這……隻聽到褚七将軍的消息,阿起小将和文小司馬那邊還沒有探子回報。”
“姐姐!姐姐!”文懋卿聽見城門下阿起的哭腔,先是探出身子往下看,而後幹脆“嗒嗒”往城樓下跑。她大喜,阿起回來了,那潆泓是不是也回來了?
文懋卿沒看見潆泓,寒了一顆心,問道:“潆泓是一等功,潆泓……潆泓呢?”
“姐姐……”阿起流着眼淚,抱住了文懋卿。
文懋卿拍拍他的背,以為他是吓着了,可是心裡又浮出不好的猜想,她說:“沒事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你們做得很好,潆泓呢?”
“将軍,将軍去燒齊國糧倉了……是哈裡塞!”阿起說,“我們壓制住齊軍火力,谷孫也順利靠登雲梯爬上城牆為我軍開門。可我們沒有看見公子解!所以将軍才說——”
他的阻止并沒有用,文潆泓笑着說:“糧倉是齊軍的命脈,燒了糧倉,任他們再多詭計也沒用!如果我打不進齊國,也不知道糧倉在哪,我會選擇回去的。可是我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我的良心和我的使命不允許我臨陣退縮。”
“阿起,我問你,如果做一件事,可以讓這場戰争盡早結束,可以讓周圍百姓不再受戰亂所擾,可以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但是你可能會死,你會不會去做?”
“我會,這是我從軍的信仰,這是我的責任。”
她向外跑了幾步,又回頭說:“你回去記得告訴長姐啊,那晚我是為了能帶兵故意說氣話的,我怎麼會恨長姐呢?”
“将軍!将軍!文潆泓!”
“記得轉告啊!”
文懋卿腦海中一片空白。
“轟!”似乎是為了證明阿起所言不虛,遠處齊營的位置幾聲巨響,火光蔓延,亮如白晝,濃濃黑煙似是要貫穿黑夜燙出洞來。
文潆泓好像就站在那裡,跟她揮揮手說着長姐再見。
橙色金色的灰燼在空中飛舞着,好像順着也飛到文懋卿眼前,她伸出手一抓,卻什麼也沒有抓住,她似乎能聽見那裡哔剝作響,能看見除了霧就是煙的糧倉,能感受到皮肉燒焦的灼痛,能感受到在濃煙中被扼住的咽喉和無法呼吸的絕望。
“咳咳!咳咳!”文懋卿一陣幹嘔。
“文懋卿,你振作起來!”季臻拉住她的手臂,文懋卿擡眼看向季臻,“她怕延誤戰機,怕你輸!她也知道你不能久離上元!”
“你聽着,原本半年才能結束的戰争,因為她,你甚至可以在一個月内完勝敵軍!你現在這副樣子,怎麼對得起她一片苦心!”
“讓賊人付出代價,結束這場生靈塗炭的亂鬥,還百姓一個安穩,告慰他夫婦二人在天之靈!”
“怎麼就告慰我在天之靈了?”
一道沙啞女聲傳來,文懋卿期待地看去,文潆泓大半身子倚在谷孫身上,衣服、頭發都有燒焦的痕迹。她笑着看向文懋卿:“我想了想,道歉還是要親自來才有誠意,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