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事都不會有,正如那些世家……”她繼續向信陽殿外走,路過王笙時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劃過信陽殿世家們朝議時站的位置,“他們也什麼事都不會有。”
她跨出信陽殿,她走了出去,外頭是一片光明。
士大夫三日而殡,十一月初十,謝夫子入殓。季侯府沒有外人,隻有季臻一身孝衣跪在靈前。
“你來了。”季臻情緒淡淡的,不過一天,他已然蒼白了許多,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走了似的,眼睛卻依舊是澄澈的琥珀色。
“我該來給夫子上一柱香。”文懋卿說,捋了捋衣袍乖巧跪在季臻身邊,端端正正給謝夫子磕了三個響頭,又起身上了香燒了紙,事畢跪回季臻身邊。
“季臻,我答應夫子會照顧你。可是我有個問題想先問你。”文懋卿知道不合時宜,可是她必須問,隻有問完才能安心,“陸紫竹的死,是不是……”
“不是。”季臻知道她要問什麼,斬釘截鐵答道。
“那就好。”文懋卿松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執着要季臻是一個不濫殺的人,“師兄。”
季臻沒有回話。
“我還在你身邊,”文懋卿想到夫子離世之後,季臻在世上再無親人,便道,“季臻,我還在。”
“當神有了心,就會從神壇跌落”,季臻看着文懋卿晶亮的眼睛,忽然回憶起那日多闊霍對他說過的話,眼前的少女,她的真心實意,她的虛情假意,讓他想緊緊抓在手裡。
“你……”季臻頓住,再也說不出他們隻是利益交換的話。
“文懋卿。”季臻一字一句喊文懋卿的名字,頗有些鄭重的意味,正當文懋卿要回話,季臻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問,“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麼?”
“什麼?”文懋卿驚異,倒不是真的沒聽清,而是奇怪季臻怎麼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待在我身邊。”季臻依舊平靜無波。
“我待在你身邊。”她安撫道。
季臻看着她的臉,忽然兩指摸了摸她的額頭。
那是以往每次季臻用棋子擲了她之後安撫她的動作,文懋卿知道季臻是在安慰她,正要綻開笑顔,季臻卻忽然無比珍重地摸了摸她的臉。
“笨。”季臻說,“明明已經叫你什麼都别做了。”
“笨。”文懋卿也說,他難道一點都沒有懷疑過父王?他難道不清楚她無法眼睜睜看着她的夥伴蒙冤而死?
“天子想除去我,我早知道。他想借我引出世家潛藏的勢力,我也知道。我并不在意。”季臻說。
“你不怕死?”
“我了解你。”
文懋卿一愣,她無奈又釋然般一笑:“原來王笙說的你的計劃,就是我?”
季臻低頭失笑:“我推算過很多方法,可都活不下去。我并沒有厲害到能以一人之力抵抗一個國家。”
“虞沖說得對,世家樹大根深、盤根錯節,他們是一張密布天下的大網,如果他們想殺我,如果就連你的父王也想殺我,我是躲不掉的,”季臻說,“這是一個死局,能破局的人隻有你。”
“文懋卿,你是不同的。跟上元裡所有人都不一樣,你有心。”季臻看向文懋卿,“我見過你為十三門客據理力争的樣子,我在賭你這顆心。”
“如果我什麼都沒做呢?”
“如果你什麼都沒做,那麼屬于你的輝煌很快就要來了。”
文懋卿搖搖頭,假裝在為自己惋惜:“可惜我偏偏幫了你。現在想想,我們三個人的博弈中,父王查探了世家的底細,你保住了性命和所有實力,隻有我失了府兵和天子信任,給别人做嫁衣。”
她語氣一轉:“不過還好,我給自己留了一手,将白山和治曲屋脊二城獻給父王,掙得了太女之權。不知道能不能抵抗你的另一個同盟——聿策弟弟。”
“還以為能多瞞你一段時日。”季臻為謝夫子燒了些紙錢。
“本來是的。”文懋卿也加了些元寶燒,灰燼在火焰上纏繞飛舞,“可是我太熟悉你的字迹了,看到聿策文章的一瞬間,還以為回到你教導我的日子。”
“他不知道你名為夫子學生,實則由我教導,否則以他的謹慎程度是不會被發現的。”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季臻。”文懋卿放下手中的元寶,“共治,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