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凝重道:“今晚我去六英宮看看。”
“你要當面對質不成?”簡昭大驚失色。
“若失秦家,如失一翼。不如早問早結,我也好再做打算。”
“如果秦逸信守諾言,那必然還是視你為主。如若他另有選擇,當面問又有何用?不如順勢為之。”
“不瞞你說,秦夫人已領全族投入我門下,我相信他們。”文懋卿說,“隻怕君命難違,他們被迫另有選擇又不敢與我明說,忠義兩難。茲事體大,不如當面說清,免其被折磨,免我徒猜疑。”
“也好,秦逸品行高潔,是去是留,他定不會虛言糊弄。”簡昭一笑,“就算另立秦府,未必是一件壞事。”
“此話怎講?”
“秦族漂泊無依,若有府門為根,今後也許能在上元有一席之地。秦夫人若是知道也會勸秦大公子答應立府之事。”簡昭拍拍文懋卿肩膀,“另立府門未必代表投入天子門下,隻要二位公子此心不移,世家秦家遠比太女門客的身份有用。”
“如果另立秦府對我們所有人都好,秦逸一定會答應的……”文懋卿說,“可我也正是擔心這一點。”
“為什麼?”
“因為你說的另立府門所有的好處,都建立在天子信任秦家的基礎上。”文懋卿道,“天子信任秦家,秦家的擇主才有意義。可現在是我在其中擔保,我讓秦家歸我門下,秦家才能複秦氏。一旦他背主一次……”
“……天子再難信任。”簡昭也意識到這是對秦家的一場試探,問道,“需要幫忙麼?”
文懋卿搖搖頭,歎氣道:“不必。我想秦逸肯定也明白其中關竅,隻看他怎麼選擇吧,我們強留無益。天子就算不信任他,也不會再下殺手。”
文懋卿又想起一件事:“父王朝議之時提到謝夫子的妹妹謝弢,阿昭幫我打聽打聽。”
“你是謝夫子的學生,怎麼還叫我這個外人打聽?”
“名義上是謝家的學生,可我見過的謝家人除了夫子、佑兒就隻有季臻。”文懋卿扯着他袖口,“好阿昭,我想認識她,幫幫我吧!”
“太女吩咐,簡昭哪敢不從?”簡昭裝模作樣地行了大禮,“不出三天,為你聯系到她!”
夤夜風寒。
六英宮殿門前,姜女史問:“殿下相信秦逸公子會回來麼?”
“我不知道。”文懋卿搖搖頭,忽然想起姜女史年紀大了,受不得寒,她回身握住姜女史的手,“姑姑去睡吧,我不會等很久。”
姜女史還想留着,文懋卿強硬道:“懋卿以太女之名吩咐你回宮歇息。”
姜女史拗不過,把燈籠留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文懋卿倚着門扉,她知道秦逸是一個怎樣的朋友——就算誘惑再多,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邊;可是這次的誘惑是上元秦家之名……
秦家族人對秦逸而言何其重要?重要到他還是幼子時便可抛卻尊嚴自由護之周全,現在擁有一個讓秦家立足上元的契機,他怎麼會不心動、怎麼能不心動?
饒是她,也想要為秦逸選擇離開。不過是剝離太女公子的身份,卻能重立自己的家族、也依舊能為她籌謀,這是兩全其美,是最好的選擇。
那麼她又在等什麼呢?
上元的夜,若是萬家燈火熄滅,便是幹幹淨淨、完完全全的沉沉的黑色,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連風聲都進不來,陰影之厚重是刀劍也劈不開的。
文懋卿擡頭看了看,竟然連一顆星星也沒有,隻剩遠處朦胧的月色隐隐照亮門前的路。
這時一點亮光從遠處靠近,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是有人打着燈籠走來。月色和燭火相交映一同籠在來人的身上,文懋卿終于笑了。
哪怕所有人都不确定他會不會回來,哪怕就連她自己都理智地想叫他不要回來,可是他還是回來了,穩穩地托着月色和燭火,一步一步走向六英宮。
文懋卿遠遠看着秦逸月白色的袍子,瘋狂跳動的心髒逐漸安穩下來。秦逸也看見了文懋卿,笑着問:“天氣寒涼,殿下身子弱,怎麼不回阿房宮?”
文懋卿被糾纏的心思攪得苦笑連連:“恐君還,恐君不還。”
秦逸一笑,他知道文懋卿的希冀與擔心,可是他也記得文懋卿叫他學會為自己活一次。所以這次他去見他的族人,去安置他們,去讓稚幽接任秦府家主,建立秦府——因為他這一次要留在他最想留的地方。
秦逸灼灼美目直直望向文懋卿,她額邊簪着秦家花珈,搖曳的玉珠曾經藏着一道疤痕,亂了他的心,他露出對着文懋卿慣有的溫柔:
“風景雖好,無意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