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了讓自己強加于人的欲望變得合理而不能拒絕,總喜歡用各種各樣的原因為自己找借口,有時是愛,有時是恨。”秦逸道,“就連天子也不能免俗。”
“放肆!”文夔不悅罵道,見秦逸依舊一副軟硬不吃、不為所動的模樣,他隻想狠狠撕破秦逸的淡然,“那麼你這幾年借吾兒之勢暗中接濟秦家舊人,在上元外豢養秦軍,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恨?”
秦逸一震,文夔繼續道:“如此看來,你也不過是強加于人。”
文夔冷哧一聲:“難不成你還想說你從未利用過懋卿?難不成你以為,吾兒對你的利用半點也不知道?她能容你,予一人作為父親卻不能。”
秦逸安靜垂眸,肩膀垂了下去,竟是散發出不可遮掩的脆弱的氣息。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利用她了。”秦逸道,他想說自己願陪在文懋卿身邊,無論以任何身份,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他現在不再是罪奴身份,又有世間公子之名……他想要的更多。
人都是貪心、得寸進尺的。
“秦逸會向太女請罪的。”秦逸動了動喉嚨,目光像是從遙遠的地方蹒跚摸索而回,“屆時若太女要趕秦逸走,秦逸不會留。”
“如果不是太女讓秦逸離開,秦逸絕不會走。”秦逸忽然堅定而兇狠地看向文夔,“我絕不放手。秦逸謝過天子好意,就此拜别。”
“你們這些人留在她身邊,她就永遠不會長大。”秦逸轉身離去,卻被文夔一句話叫住了步伐,“從她回朝那日,予一人就一直在逼她看清上元的可怕;如果她不快點成長,是無法活下來的……”
秦逸将脊背挺得筆直,一步都沒有停留。
天子寶座之後緩步走出來一個人,恭敬走到殿中央行禮。
“天子為何不告訴他當年的真相?”
“他父親造的孽太深,這輩子也還不了,又何必告訴他。”文夔背過身去,似乎已經陷入深深的糾纏思緒。
“當年秦家家主為一家之榮,求助外族侵略中原,導緻哪怕天子一統中原,也還有多出領土收不回來……鄒邈愚鈍,若天子将真相公之于衆,名聲也不至于……”
“這般狼藉?”文夔轉過身看向鄒太保似笑非笑道。
“臣不敢。”
“予一人既不能說,也不敢說。”文夔走向天子座坐下,解釋道,“不能說,是因為予一人與秦家家主原為兄弟,為他保密是全他死後名聲、保他一家老小……不敢說,是怕後人不顧忠義效仿于他。”
“聯合外敵……”鄒邈想起這倒台的虞家也有秦逸的一份努力,忽覺世事無常,“秦家家主若泉下有知,發現自己兒子做了與天子當年一樣的選擇,不知會是什麼想法。”
“你覺得秦逸是不是真的和他父親不一樣?”
“他看起來倒像是真心向主,毫無反心。”
文夔滿意地點點頭,他望着秦逸離開的方向:“讓蘇旭盡快呈上秦家名冊,再謄抄一份送去阿房宮。”
“那位……”
“鄒邈,懋卿是予一人親封的太女。”文夔把玩手裡玉珠,摩挲着手指,“你身為太保,是儲君之師,當事事以她為重。她在阿房宮修養期間,你要教導她太女之禮。”
“……是,一切聽從天子的安排。”鄒邈依舊看起來不太情願。
“别給她使絆子,十四年她剛回朝時,若非你洩露她行蹤,哪有刺殺一事?”文夔氣急了指着他的鼻子點了點,又無可奈何道,“當年說到底還是予一人的錯,你大可不必将你族弟、族弟妹的死怪罪在她頭上。”
“臣不敢。”鄒邈跪下道,“隻是見着她,臣就會想起……”
“懋卿永遠是予一人與愛妻唯一的孩子。若吾妻在世,若你妹妹還活着,也不願見你如此。”
“……臣并非故意洩露她行蹤,實乃意外。”鄒邈聞言沉默片刻,似乎也想到了自己那個溫柔愛笑卻香魂早逝的妹妹,終是為自己辯解道。
“我們也曾枝葉相持,如今卻要開始玩陰謀、弄技倆。”文夔扶起鄒邈感慨道,“齊王那個老家夥,雖然看似遠離齊國,但未必沒有後手。”
“齊王向來魯莽,如今失了虞沖,反倒多謀起來。”
“那就要好好謝謝予一人那位好謀臣了。”文夔輕笑道,“諸侯那邊,予一人準備讓聿策南下一探究竟,鄒卿觀之何如?”
“甚好。聿策王子也是有大善大德之人,可擔重任。”
文夔應聲,點了點頭像是肯定了這一說法,卻又歎氣道:“他聰明、理智,可是成長太慢、束手束腳,予一人暫時不能将他放在天下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