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妮·萊昂哈特在四肢劇烈的痛感中醒來。
最先恢複的是聽覺。
緩慢流動的風,樹葉摩擦的微響,以及……氣體蒸騰的嘶鳴。
不……還沒恢複到這種能辨别聲音種類的程度,隻是一片寂靜中傳來些許聲響。
接着傳遞到大腦皮層的是觸覺。
她似乎……坐在一個地方,後背靠着什麼,并不舒服,由此推測應該不是什麼柔軟的東西,例如沙發靠背。
然後是痛覺,已經麻木的痛覺,從四肢的方向傳來。
發生了……什麼?
亞妮·萊昂哈特不能很好地理解現狀,所以,她選擇蟄伏。隐藏在草叢中,悄無聲息的蛇,用蛇信感受着它的對手,下一擊——還說不準誰是誰的獵物。
十分鐘。
十五分鐘。
先集中恢複一隻手,是明智,也是試探和挑釁。
“萊昂哈特。”
果然,他開口了。
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嗓音響起,卻像伸手撥了一下琴弦——亞妮腦中理智的弦。
她本能地全身緊繃起來——想要逃跑。
暴露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夏佐·汀瑞克就在身邊”這一認知一旦形成,她就無法控制心底生出的恐懼。
不是單純因為落在了夏佐手中的緣故,而是這個人的陰影一直籠罩在他們的上空,潛移默化中形成了畏懼。
現在,她想她大概能明白萊納的感受了。夏佐·汀瑞克本質上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無害,一旦出手,就是不輸埃爾文·史密斯的果決狠厲。
僞裝失去意義。
亞妮克制着不要讓顫抖的呼吸暴露自己的膽怯,盡量從容地睜開眼睛。
她幾乎什麼都沒有看到,暮色侵襲,隻能借着不甚明顯的月輝辨别夏佐的輪廓,就在距她不到兩米之處。
可怕的是在夏佐出聲之前漫長的十五分鐘裡,她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少年的呼吸平穩且綿長,完美融入了這片寂靜森林之中。
“你是在偷看女士睡覺嗎,嗯?”亞妮輕輕笑了,劉海随着偏頭的動作貼着臉頰滑落,顯出成熟的妩媚。
“夏·佐·分·隊·長。”
夏佐預料之中的沒什麼反應,這使她不能通過插科打诨獲得額外的恢複時間。
“我想,我們沒有時間浪費,萊昂哈特小姐。”夏佐平靜地說道。
萊昂哈特小姐?奇怪的稱呼。
亞妮感到一絲違和,夏佐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如墜冰窟。
“我們隻有不到半個小時的可以交流,然後我必須重新砍掉你的手腳。這是沒辦法的事,希望你能理解。”
“話雖如此,不過我想——”夏佐轉頭向她,“到那時,你應該不會有精力和心情再與我交流了吧。”
亞妮冷顫一下,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惡魔!”
夏佐發出一聲輕笑,沒有多餘的含義,甚至帶了些放松的愉悅。他說:“半斤八兩吧。給帕拉迪島到來毀滅性災難的你們,與你們眼中侵害馬萊的艾爾迪亞人又有什麼區别呢?”
“至于我,不變成惡魔的話,是無法同惡魔交談的。”
帕拉迪島、艾爾迪亞、馬萊。
一個接一個的、島内人絕對不可能知道的名詞從他口中說出,亞妮這下完全明白了,夏佐壓根不打算隐瞞自己的身份和來意。
換而言之,他就是沖着這個目的來的。
夏佐微微俯身,在安靜的夜色中低語道:“停止身體的自我修複吧,萊昂哈特小姐,我知道你能做到。”
“殺死利威爾班的各位時,不是做的很好嗎?”
一直刻意回避的罪惡被人不留情面地提起,亞妮無聲咬緊牙槽。
夏佐的眸色稍深,觀察着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能先恢複一隻眼睛、一隻手,這樣強大的肢體控制力也隻有你能做到吧。在格鬥課上的表現令人贊歎,比起三笠那種全憑野獸直覺支撐的戰鬥,你的動作非常漂亮。”
嘴角勾起,“是你的父親教給你的?”
“……别說了。”
從容退回安全線外,夏佐說:“别介意,隻是猜測。你和萊納以及貝爾托特的差距太過明顯,所以我想,這種身手怎麼都不可能是馬萊統一訓練出來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