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向往什麼樣的和平?”
故事的尾聲落下,老酒保低頭擦着手裡那隻怎麼都擦不幹淨的酒杯,突然出聲問他。
夏佐已經走到了門口,他背對着酒館,地下街的白天與黑夜沒有分别,隻有一盞吊燈映亮了他黑發的邊緣。
少年并未回頭,拉起兜帽遮住冷白的臉龐,跨過門檻。
他模糊地輕喃着:“說不定……就能得到……”
剩下的聲音無論老酒保怎麼努力捕捉,都融進了黑夜之中。
9
不是沒想過回去。
夏佐在通往地面的樓梯前停下腳步,仰頭眺望那一縷傾瀉的天光。
樓梯的錢他早就攢夠了,隻是他深知就算回去,也找不到任何足矣留戀的東西了。
家裡出事的那天,他不在,推門後鋪面而來的血腥氣與來自背後的悶棍毀了過去的一切。
父母已經離世,回去除了徒增感傷,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至于綁架他并殺害他父母的綁匪,過去的一年裡被他陸續殺了個幹淨。
夏佐記得當他将子彈送入最後一名綁匪的心口時,看着那人表情凝固在驚恐向後倒下,沾滿惡臭的淤泥,心中沒有想象的痛快,隻有如釋重負和失去目标的茫然感。
他曾生活在一個幸福溫馨的家庭,以為世界就該是這樣的。
直到父母鑄造的假象崩塌,擺在他眼前的是一個被三座圍牆阻擋的無可救藥的世界。
夏佐清楚地認識到,他所追求的和平與父母營造出來的假象一樣,永遠不可能真實存在于這三座圍牆之内。
就算是号稱最安全的席納之牆,貴族與商會的鬥争也從未停歇,權力的主人随時更替,交錯的利益關系打亂重來,稍不注意就是天翻地覆。
處處彌漫着不安定的氣息。
可是即便如此,對安定的追求就像刻在了少年的基因裡。隻要他的心髒還在跳動,他就會一刻不停地追尋下去。
看守樓梯的混混警惕地打量着他,有人端起了槍,問他想幹什麼。
夏佐朝他們抱歉地笑了笑,不多解釋,轉身離開。
他得到消息,那個帶給過他希望的名為利威爾的男人,當初就是從這架樓梯被帶走的,潛意識裡一直記得,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那片曾經由利威爾掌管的,穩定的,依靠強大的力量與由衷的信服而維持下去的區域,也随着利威爾的消失重新混亂起來。
事實證明,沒有什麼能夠永恒。
10
夏佐和老酒保成為了朋友,即使前者的酒量始終如一。
某一天,老酒保提議他說:“為什麼不自己試試呢?”
“什麼?”夏佐偏頭,當酒館裡隻有他們兩人時他不會戴兜帽,黑色的瞳孔在燈光下像落滿了星星。
老酒保放下酒杯看向他。
“像利威爾一樣,創造一片和平的領域。”
——如果沒有這句話,夏佐想他大概率不會在棕發男孩扯住他衣角的時候選擇幫忙,也就不會在機緣巧合之下遇見那個人,就此改變奔波于陰暗處的人生了吧。
男孩長着小巧的娃娃臉與翠色的綠眼睛,驚慌失措地紅着眼尾,惹人憐愛的樣子一看就是原場的那些家夥會喜歡的類型。
“救救我……男孩顫抖着唇,哀求地望着他,“求求你,求求你……我什麼都願意做!”
夏佐并不需要男孩為他做任何事情,他獨來獨往慣了,多一個人反而拖後腿。
剛想冷漠地走開,突然想起老酒保的建議,要想做到利威爾那樣,首先應該收服一些為自己所用的下屬吧?
夏佐不知道确切的該怎麼做,沒有人交過他,他隻能憑猜測笨拙地模仿。
拒絕的話咽了回去,小巷深處有人向這邊跑來的動靜越來越明顯。
夏佐很熟悉附近的構造,不遠處就有不錯的藏身點,但是必須從屋頂上過去,男孩的身高不夠。
于是夏佐把男孩抱起送到窗台的凸起上站穩,告訴他:“翻過牆再上到屋頂,沿着屋脊跑,你就能看到可以藏身的死角!”
男孩反應速度不慢,可是他恐高,望着離地面不到兩米的距離吓得直接哭了出來,扒着窗沿的手直哆嗦。
“我、我不敢!”
他哭出這一嗓子吸引了原場的人的注意力,他們立即找到了男孩和夏佐所在的巷子,拿着槍沖了過來。
男孩看見他們手裡的槍腿頓時一軟,夏佐去接他卻被男孩慌亂中扯下了兜帽。
原場的人頓住了腳步。
展現在他們眼前的臉是那樣精緻得不可方物。
如果夏佐此刻是一個人,他一定會選擇殺了這幾個人,但事實是他懷裡還抱着個拖油瓶。
不到一秒的時間内夏佐立刻做好了決斷,趁原場的人愣神命令男孩抓緊,迅速翻過幾道圍牆消失在了錯綜複雜的暗巷中。
保住男孩的代價就是,獵人是東洋人的消息徹底傳播了出去。
11
男孩名叫科倫,從那天起就一直跟着夏佐。
夏佐不後悔救了他,雖然這給他自己帶來了不少麻煩。
給壁爐加柴驅散寒冷,夏佐問坐在他對面的男孩是從哪裡來的。
科倫咬了一口面包,斷斷續續地自我介紹:“我家在瑪利亞之牆内,父親有一小塊牧場,是附近最厲害的百事通。但是他欠了錢,我就被賣過來了。”
“他主動賣的你?”
“當然不是!”男孩瞬間坐直,氣呼呼地反駁:“父親為了不讓我被搶走,都被人販子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