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這是夏佐此刻腦海中唯一的概念。

馬匹在草原上奔跑，帶起的風搖晃低草。

呼嘯作響的風像銳利的刀刃橫割過他臉頰，将身後調查兵團讨伐巨人的雜亂聲割成一段一段，時而喧嚣，時而如死去一般寂靜。

制造戰死的假象，是因為夏佐知道此去一别，再見便不知是否還站在一方。

天平傾倒的方向無人知曉，真相也不是他能決定，雖然擁有的情報比牆内人多許多，但巨人的力量終究是讓人害怕的，所以背後的國家不得不謹慎試探，派了他們和另一批人，分别前往馬萊和牆内。

而派來牆内的人中隻剩下他了，這也就意味着他的決定将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國家的決定，決定着一個民族的命運。

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說不定就是永别了……”夏佐拉高衣領，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的眼裡無悲無喜，隻有淡淡的無可奈何。

眨眼間戰場來的殺戮之氣從他黑色的眸中盡數消散，轉為剩下一片宛若冬日冰湖表面的清冷微光。

緊張、興奮、動搖的情緒統統被壓下，包括那個一直萦繞心頭讓他心尖一悸的身影。

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是調查兵團的夏佐·汀瑞克。

——他是在叢林中蘇醒的獵人，是永遠理智的“評判者”。

巨木森林近在眼前。

由于脫離了隊伍一路飛馳，夏佐卡在了中央指揮隊進入後，後續士兵還沒來得及補上的空隙從側方進入森林。

女巨人可以引來大批巨人的消息本該立即告知給埃爾文，但是夏佐展開立體機動躍上五十米高的樹杈，轉身放出銀色鋼索在空中變換方向，鋼索收縮帶着他極速前進，流利地穿梭在巨木之間，卻隐蔽地繞開了巨人預計捕捉點，向着特别作戰班的行進路線而去。

路線十分好找，這片巨木森林在巨人攻陷瑪利亞之牆之前是一個景區，低頭便能看見路旁豎起的欄杆。

少年的輪廓清晰而纖瘦，低頭的瞬間忽而感到肩上一輕。他吃驚地回頭，那是脫落的自由之翼，殘破的鬥篷裹挾着風飄揚而去，消失在天空的盡頭。

夏佐呆愣地望着它，心髒絞痛一瞬，下一刻他逼着自己回頭，隐約可見變得通紅的眼角。

強忍着憋回淚水，夏佐努力平複急促的呼吸，胸膛劇烈起伏。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夏佐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并且殺死他的人一定是自己。

十三年……為什麼給他們的期限隻有十三年？

“因為無論怎樣的人，都是有弱點的。”

有誰的聲音在記憶的空谷裡回響，站在過去的斑駁陸離之中，銳利的目光穿過時光，回答他此刻的疑問。

“因為，凡是有思想的生物，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或聰穎，或愚昧，都是有感情的。”

“感情可能怯懦，可能卑鄙，可能不一定偉大，可是即便如此，這所有的一切都無比真實地存在于我們身上。”

時隔八年，夏佐再次憶起了這些話，心底翻湧的情緒仿佛要沖出體外，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克制，悲哀又慶幸地自語：“因為我們都是人類啊……”

——弱小卻偉大的人類。

十三年是他理智的堤壩不會被感情沖垮的最終紅線。時間一到，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屈服于感性，在永無止境的痛苦與糾結中選擇死亡。

潛意識計算着的距離到了，瓦斯的氣體形成一道弧度垂落，固定器也随着夏佐落到樹杈的動作回收。

獵人找好藏匿處，安靜地等待着獵物的到來，隐藏在枝葉交錯的陰影裡，面上被樹蔭遮擋，像一尊雕塑。

二十分鐘過去，依稀可以聽見風帶來的巨人呼嘯。

半個小時過去，兩道金紅色的閃電前後降下，地面的沙石開始輕微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