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驟暖還寒,終究還是脫不下厚衫,宋晖月晨起看完李殊替她選的書,細細做了不少筆記。
侍女将桌上花瓶裡枯敗的梅花拿下,換上新折的桃花。
她是最近撥來的侍女,名叫雀枝,人像小雀鳥一般話不少,十分讨喜。
“屋外的桃花開得正好,我便折了幾支,免得再有落雨幾下就淋壞了。”雀枝拿着剪刀小心翼翼修建着斜枝。
春日多落雨,雖不算猛烈但也持續,有些剛盛開的花都被打落了。
宋晖月也走至桌前,與她一同修剪。
“看到花開得這樣好,我心情也好了不少。”
“是啊,晨起梳發時也可以簪上兩朵,定然好看。”雀枝說起話來便停不下了,“不過也是奇了,今早我去太醫院領些艾葉,回來時見一群太醫正聚在一起商議什麼。”
“估計是有宮裡哪位貴人病了。”
若是有疑難雜症,太醫便會聚在一起會診。
“可那樣子與往常卻不大一樣,我經過時聽了幾句,他們正說道該不該管,我也不敢多聽,趕忙便回來了。”雀枝明白,知道越多反而越危險,“可宮中有哪位主子,又值得這樣商議,卻讓大人們不敢管呢?”
宋晖月放下剪刀,心中浮現出隐約的猜測,她微笑着對雀枝道,“春寒料峭,人容易生病,恐怕調理起來得費些功夫,不必想那樣多。這桃花開得漂亮,你再去折些過來,在大瓶裡也插些。”
雀枝沒多想,應着便去了。
宋晖月支開了她,面色有些難看,忙喚來代桃,“你去打聽一下,楚皇子如今怎樣?”
代桃點了點頭,沒一會便回來了。
她面色有些糾結,“聽說楚皇子身陷重疾,太醫院也束手無策。”
聽到這個消息,宋晖月慌了一瞬,轉瞬浮現不少猜測。
正如雀枝所言,謝春和的身份尴尬,有時是有心無力,不能管也不敢管。
“我去瞧瞧。”宋晖月系上披風,與其幹坐着焦急倒不如直接去看看。
“公主且慢。”代桃出聲,思索片刻才道,“公主與人為善,可他病情不明,太醫院都束手無策,奴怕因他拖累公主,再說到底身份有别,公主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她腦海裡時刻想起謝春和故意在雪地摔倒前,眼底黑沉沉,毫無亮色。
然而宋晖月并未看到,她隻記挂着這個曾經的救命恩人,在破開窗前也是孤身前往敵營。
“無妨,我略懂些許醫術,以紗覆面便是。”
代桃還想阻攔,卻不好再說些什麼。
春雨如同細絲般,悄無聲息的落下。
燭火微動,宋晖月輕輕叩響那扇門。
謝春和本就住的偏僻,如今聽聞他病了,本就玩忽職守的宮人更是能躲就躲。
寂靜之中,許久才有輕輕的腳步聲,那扇門終于打開,幾卷雨絲也随着微風飄在身邊。
謝春和黑發散在兩側,更襯得面色蒼白,宛如鬼魅。
女郎白紗覆面,黑發挽成了低髻,那雙琥珀色的雙眼在夜裡十分溫柔,雨絲落在烏發上形成了點點的小水滴,卻像是别樣的首飾,在微光下顯得晶瑩。
謝春和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這是在他預料之外的事情,片刻後才道,“女郎?”
宋晖月看到謝春和,那些疑問便有了答案。
“聽聞你病了,如今可還好?”
夜裡叩門,是為這事而來,謝春和眼底墨色深了些。
許久,他微微側頭,“并無大事,春夜裡冷,女郎快些回去吧。”
他從屋裡拿出一支燭台,橘黃的光線更顯得青年俊秀,“夜裡路黑,女郎拿着吧。”
話音未落,謝春和便捂着唇咳嗽起來,顴骨都透上些許粉紅。
宋晖月皺了眉,強硬地拉過他的手腕,手指搭在脈上。
脈像細微,跳動不均且無力,說他身陷重疾不算錯。
他如今雖看着還算健康,可内裡空損很重。謝春和本就在那些皇室手裡遭受許多折磨,說是重創也不為過,如今恐怕是損傷過多,有種耗盡之像。
宋晖月一時怔住,說不清内心感受。當初遇到流寇,夜裡綁了許多女眷,全部都在破廟裡。
宋晖月則是被扔在靠近窗戶的一邊,夜裡有些許月光照進來,将污泥也映照的那樣清楚。
旁人都睡了,她卻睡不着,流寇們睡在最外面,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過來巡視,宋晖月幾天未曾進食,隻靠着水就着硬燒餅吃了幾口。
她透過窗棂望出去,望着了一雙如玉般的眸子,少年眨巴着眼睛看她,食指身在唇邊對她比了個噓。
宋晖月沒出聲,隻是靜靜地望着他。
她似乎也覺得有趣,這會兒是初秋,有幾片銀杏葉落在窗上,少年笑了笑,口型是“睡吧”。
宋晖月撿起一片銀杏葉,靠在牆邊閉上了眼。
身旁睡着的人微微動作,那是個少年,早已被折磨的不成樣子,宋晖月不想吵醒他,便抱着膝蓋閉上了眼。
窗外的那個少年便是謝景明。
過了會,有幾片葉子被扔了進來,她朝窗前看去,一個硬燒餅放在上面。
宋晖月拿了過來,小口咬着,唯恐發出聲音被别人聽見。
睡着的少年若有所覺,指頭動了動。
宋晖月若有所思,掰下一半燒餅放進他手裡。
就怕他告狀。
吃完了,宋晖月忍不住又趴在窗前朝外面看,謝景明彎着眼做了個口型“等”。
後來她真的等到了,等到這個人策馬帶着人趕走了流寇。
正如初見也是他策馬而來,淡然看了他們一眼。
謝春和面有病色,宋晖月不願意相信他時日無多,又開始後悔當初阻止六皇子太晚。
若是她早些勇敢點,或許他如今的身體不會這樣虧空,冰凍三尺也并非一日之功。
“女郎?”看着宋晖月走了神,謝春和啟唇喚了聲。
她方從回憶中醒來,連忙移開了他腕上搭着的手指。
柔綿的觸感一瞬即離,謝春和冰冷地看着她,心裡笃定她心中想着的是另一個人,催促道,“女郎快些走吧。”
說着謝春和作勢要關門,宋晖月連忙扮住門的邊緣,“不吃些藥怎行?”
宋晖月心中焦急,卻不知他們之間距離旖旎,少女的長發随着動作擦過謝春和手腕,他眼神有幾分奇異,“..女郎可是在可憐我?你心地善良,恐怕難以見得别人落魄潦倒的模樣。可天下之大,可憐之人多如牛毛,往日之恩我無以為報,隻求女郎停在此處,莫要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