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葳蕤,她焦急的神色皇帝慢慢看不見,隻覺得那身慣有的湖藍宮服襯得女人膚如凝脂,紅唇如花瓣。
那侍女是個美人,也是個不俗的美人。
皇帝便寵幸了這個女人。
第二天他便後悔了,崔氏家族鼎盛,在朝中關系錯綜複雜,他不願意因着任何事惹惱崔氏,因而讓朝中動蕩。
便随意地給女人安了個最末的位分放着了。
而後這女人竟懷了孩子,皇後自然怒不可竭,然而皇後還是不敢直面對他發火,轉瞬将矛頭對準了侍女。
皇帝自然樂見其成。
後來侍女死去,要說愧疚當然談不上,可如今又依稀回憶起女人那溫柔焦急的神情。
與面前宋晖月平淡文靜的模樣重合,她很像她。
皇帝回憶着宋晖月,對這樣一個出身的少女也沒什麼記憶,他知道宋晖月後來送至太後膝下長大,他也明白太後心裡的打算,無非就是陳氏子嗣不豐,便湊合用着。
太後什麼樣,皇帝更清楚,但他懶得管。
如今對着宋晖月,皇帝竟難得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來,她答應的太幹脆,太清楚地明白自己被犧牲的結局。
“不到萬不得已,不必讓你和親。你終歸還是朕的女兒,前朝有從宮女中挑選,封為公主出使和親的先例。”皇帝淡然說道,“你便可在太後身邊盡孝了。”
宋晖月眼中劃過一絲希望,她擡起頭,“多謝父皇。”
退别之時,皇帝又淡淡囑咐道,“今日之事,對外保密。”
*
皇帝的許諾讓宋晖月生出半分希望,她第一次跪坐在佛堂之上,誠心誠意地懇求神明。
她心底暗恨自己的卑劣,卻祈求着有這麼樣一個人代替自己,去行使這項義務。
夜晚燭火閃爍間,皇帝身旁的侍從向她轉告,“皇上已從侍女中挑選出了一位,這陣過去就封個公主,前去和親。”
侍從帶有的還有些貴重的賞賜。
宋晖月心頭好像有一陣重石轟然落地。
許久後有水滴砸在裙擺上,她才意識到自己默默地流淚。
哭什麼,宋晖月不知道,是劫後餘生的欣喜還是為着前路的迷茫,或者隻為了淺薄的親情。
*
宋晖月少有睡得這樣好的時候,沒有夢境,眼前一片漆黑,很是安穩。
就好像等待着什麼。
代桃哭着搖醒她道,“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宋晖月茫然地醒來,急忙披上衣裳,“你慢慢說。”
“五皇子病重,各宮都趕去了。”代桃急忙替宋晖月系好衣帶,“不知怎得,那五皇子嘴中胡言亂語,一定要見您。”
黑夜如墨般濃稠,命運的絲線五顔六色接近透明,因此在許多時刻,人們便隻能看見背景的一片虛無,卻不知道在暗地裡,那些纏繞的絲線早已為自己找好了盡頭。
宋晖月心中莫名湧出一種巨大的不安,她望着黃銅鏡裡的自己,少女也惶然地看着她。
深冬初春,夜裡卻冷得宛若冰境。
宋晖月感覺宮道十分漫長,待到她站在殿内時,還有種慢慢悠悠地不真實感。
幾日未見,曾經胖的有些臃腫的五皇子靠倒在床榻上,眼下是深深的烏黑,他雙頰微微凹陷,可臉龐卻顯示出浮腫,宛若一具在河裡漂浮着的白屍。
他嘴裡的話語已經說不清楚,隻斷斷續續說了兩句,“順甯、、、順...順甯!”
昭清跪坐在一旁,雙眼已然哭腫,往日豔麗的胭脂也不知去了何處,唇色一片蒼白。
“你慢些說,順甯來了,順甯來了...”昭清用帕子擦過眼旁的淚水,“你想說什麼?是她害了你?是她害你成這樣的?”
宋晖月手腳一陣冰涼,半死不活的五皇子正伸着手指恨恨望向他。
一切隻因為他欺辱她的幾句話,便讓臨死的五皇子對自己仍舊念念不忘。
宋晖月覺得世間太過荒誕,她隻沉靜道,“我一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往日又在深宮,有什麼神通廣大的能力,足不出戶卻把五皇子害成這樣?”
“因為你不詳!”
“這樣的話騙騙自己便得了,是不是大家都心裡清楚!”
“你用了什麼辦法我不清楚,可就是自你之後,五皇子才變成這樣的。”昭清恨恨瞪着宋晖月,轉頭望見不成人形的胞弟,面如死灰。
據太醫所說,是那截斷臂引起的五髒失調,如今人如草木,到了燈枯油盡之時,若多了還有一月,若少了不過三天。
更詭異的是,五皇子身體上有數個紅色的斑點,像一雙雙眼睛望着衆人。
巫蠱之術!
昭清腦子裡浮現出這種古老的咒法,畢竟前段時間自己派人以驅邪的名義剛剛教訓過宋晖月,這是她的報複!!
昭清咬牙切齒,恨不能當場便将宋晖月絞殺。
宋晖月心頭恨意懼現,“你倒是拿出證據,三番兩次以邪術污我,可見你日日接觸之物也算不得幹淨。”
“夠了。”皇後淡淡出聲,她眼眶微微發紅。五皇子對她打擊很大,但她但仍舊端坐着,威嚴巨現,“去找人搜搜順甯的寝宮。”
那張保養得當的臉龐有少許細紋,但隻像瓷器上的紋路,“是不是,很快就清楚了。”
宋晖月和昭清都短暫的安靜下來,等待這一刻的宣判。
“報皇後娘娘。”侍從跪了下去,“奴未搜到些什麼特别之物。”
“許是她藏起來了!既然敢幹,痕迹當然抹的幹幹淨淨,讓人查不着。”昭清瞪着宋晖月,“我看就得嚴刑拷打,這才能說得出真話。”
皇後隻擺了擺手,“你與五兒沒什麼交集,本宮相信你沒有那個下毒的能力,夜裡深,你先回去吧。”
“母後!”昭清不死心喊了一聲。
沒有證據,但昭清和五皇子心裡都有種朦胧的第六感----一定一定和宋晖月有關。
“去吧。”皇後隻又重複了一遍。
宋晖月狐疑地望着她,卻覺得身體每一部分都比來得時候要冷。
她聽見了下一句話。
“本宮相信和你無關,但五兒不相信。本宮身為他的母後,總要滿足他的遺願。”皇後揉了揉頭,“你總得付出些什麼。”
宋晖月定定望着她,聽見了命運的宣判。
她如墜冰窟。
*
喜悅來得快,也丢失得那樣迅速。
宋晖月跪坐在佛堂之前,想大聲質問--上天為何與自己開了一個這樣大的玩笑。
是因為她的自私嗎?
還是因為什麼?
宋晖月閉着眼,隻是靜靜等着最後的通牒。
直到那個報喜的侍從,面帶垂憐地望着她,“公主,梅貴人的東西,六宮已經打理好了,您出嫁的時候,一并與您帶去。”
宋晖月明白,經過這一茬懷疑,是與不是在皇帝眼中并不重要。
但這個女兒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麼純良?他不相信。
這是帝王的教訓。
宋晖月慢慢閉上眼,“我知道了。”
雪落無聲,可卻有什麼在她的世界轟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