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骨節分明的手握着宋晖月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宛如纏繞着的藤蔓,在陰暗的角落拼命瘋長,企圖引誘着、強制着面前的少女望向自己、看見自己。
宋晖月隐約感覺出什麼,指尖動了動。
滿地霜白,她似乎感覺到厚重衣衫下輕躍的心跳,于是擡頭看着青年。
那雙眼裡的自己既模糊又清晰,在濃稠的漆黑當中搖搖晃晃。
正如那夜她悲傷湧來,下意識撲進懷裡的那個時刻,宋晖月柔白的雙手落在謝春和面上,替他拂去了那些霜雪。
她以為他隻是懼怕未來的路,曾經光風霁月,宛如驕陽的少年,自然難以面對如今沉疴重重的宮闱,“莫要擔心,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少女神色悲憫,瑩白的耳垂上,那對珍珠耳墜随風晃動。
她不明白。
不明白他隐匿在黑夜間,張開獠牙地嘶吼,盤旋着不得見光的企圖,和謝春和自己都不曾明白的情态。
她宛如那夜佛堂之上,唇帶微笑的玉面菩薩,似悲似喜,從未真正地踏入紅塵之間。
也看不見人間草木後積攢的重重黑暗。
謝春和眨了眨眼,垂下眼睫,像是信服似的,微微靠近那個柔軟的掌心。
幾不可察地蹭了蹭。
然而人間信徒對于玉面菩薩,既跪拜于她還未展現的種種神力,又暗自在自己無能為力地時候暗恨神明。
當發現神明從未看清世間疾苦時,便又想将其拉入塵世,一同沉淪。
宋晖月替他将披風的兜帽扣好,青年清俊的五官在這樣的裝束下不顯得滑稽,反而因着貌若好女的顔色,有種雌雄莫辨的美麗。
"不必掃了,他們如今心裡亂得很,注意不到你。"宋晖月收回手,微微笑着,“快些回去吧,今夜是除夕夜,該要守歲的。”
謝春和隻盯着那雙收回去的手,面上殘留着柔軟的熱意。
身上披風帶着她獨特的果香,清淡的殘留香氣卻劇烈地在他鼻尖滾動,謝春和幾乎喘不過氣。
那是淡淡的果梨香,像極了梨子薄皮下白嫩多汁的果肉。
他隻像毒蛇對待獵物一樣窺伺着、靜默地看着宋晖月遠去。
守歲?
無人會慶幸他又活過一年。
除卻權力,這個他想要卻從未得到過的東西,他的生命早已變得日複一日,習慣了那些日子。
那個寶座,不知為何,讓曾經的謝春和勻出些感情,想要将它拿到手。
如今,謝春和又有了另外一項激起他骨血的東西。
雪上殘存的腳印迅速被落雪覆蓋,好像她從未來過。
唯有梨香撲面。
*
除夕夜的雪卻十足之冷,謝春和的住處隻餘他一人。
落敗的建築間,青年隻着單衣,散發推開的門。
他赤足走進冰雪間,漫天的鵝毛大雪落在白衣之上,他卻感受不到冷。
謝春和手中拿着一根蠟燭,微弱的暖光照亮着雪花的弧度。
這裡離學宮很遠,卻和那日那些人将他壓在雪裡一樣冷。
謝春和對待這些欺辱他的人,說不上恨,也沒什麼感情。
火光伴随着蠟油滴在他的身上,宛如朵朵臘梅盛開。
那日被宋晖月阻止的劇痛終于襲來,他一遍遍回想起少女藏在兔毛鬥篷裡的臉,那雙眼睛剔透的好像琉璃,他恨不得日日帶在身上。
燭火終于被雪花打滅,謝春和跪坐在雪地裡,直到身子冷透。
這樣折磨自己的方式,卻讓他感到些許快意,不停回憶起臉龐殘存的輕撫。
可惜隻有冷雪的親吻。
滅掉的紅燭躺在雪地裡,謝春和卻突然想起了什麼。
*
五皇子睡夢正酣。
自從那日馬上摔下來碰斷了一條胳膊,他日日就躺在寝宮裡頭,百無聊賴的時便拿東西砸宮人出氣。
一連弄死幾個,昭清怕他又惹出什麼禍事來,便找了幾個模樣不錯的侍女陪他戲耍。
五皇子脾氣才有所收斂。
不知道為何,摔斷的右臂遲遲不見好,罰了幾個太醫仍舊束手無策,好在有美貌的侍女相陪伴,日子便也不那麼難熬。
白日荒誕後,夜裡睡得更香。
然而今夜藥還未吃,侍女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叫醒他,“殿下,該服藥了。”
目光朦胧間,五皇子端起那碗藥汁,黑糊糊的藥汁映出他模糊的面容。
不知為何,他心底升騰出不詳,可是困意襲來,他便匆匆飲盡,躺在床榻上。
輕紗滾動,暖融融的錦被中,五皇子睡夢中,卻有黑血從七竅間流出。
暗處有一人走出,謝春和單衣黑發,貌若好女,手中拿着的是那日借給宋晖月刻字的匕首。
匕首插入五皇子身體中,鮮血噴射至他的單衣上,也濺在眼睫上。
世界似乎變成了血紅色,有些影響謝春和的視線。
他動作緩慢而狠厲,然而招招并不緻命。
這樣的折磨下,五皇子竟一聲不吭。
剛剛那碗藥汁中,早已被謝春和放入了南楚的蠱毒。
殺母蠱,留子蠱,趁其活着時磨成碎粉,毒性巨大,但不會一下緻人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