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傘墨畫下确是朱衣黑發,在風雪夜裡十分明顯,那把薄薄的油紙傘已經積了一層白雪,将傘面微微壓彎。
他說得更衣,恐怕也不過是随意搪塞陛下,宋晖月一時遲疑了,張長惜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本便拿不準,如今更是有些不明白了。
這樣的人,真的是她能籠絡的嗎?
可遠去和親,宋晖月更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楚國路遠,又非我族類,他們不可能接納一個敵國公主,楚國的皇帝更不可能對異族之人真情相待,他們流着不同的血,本應天各一方,亦有着長久的仇恨。
往後幾十年,她也再不可能重回故土。
周國皇宮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可終究像漂泊的風筝後最後一點線。
她的生母葬在這裡,或許不能說是葬,隻是曾經存在于這裡。
宋晖月便還能觸碰到為數不多的溫情,哪怕早已縱隔十多年。
雪粒砸在臉上,順着紗衣的脖頸鑽進去,宋晖月這些天已經快習慣了這樣的溫度,此時還是冷得發顫。
更多的,也許是心底的畏懼。
她沿着小路走着,待還與張長惜幾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淺淺淡淡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宋晖月這才慢慢開口,“張大人...”
少女單薄的身影站在大雪之中,濃黑的發髻上沾滿了雪粒,再積下些,便快把發髻染成另一種顔色。
張長惜隻是緩慢地轉過身,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宋晖月這才清清楚楚地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他五官十分清晰,宛若雕刻出的青松,每一筆每一畫都十分用力,那雙眼宛若桃花,卻在望向人的一刻,十分冷着。
這是一個俊秀的青年,更是一個,冷然的人。
宋晖月慢慢想到,甚至于難以辨别他與這場大雪誰更冷。
她卻想盡力抓住這點甚至于不算機會的命運,盡力在唇角擠出微弱的笑意,“不去夜宴,是因着賞雪更有意境,大人倒與旁人不同。”
“公主也與旁人不同。”張長惜目光輕輕掃過她微微濕潤的衣襟,手中的傘一點也不曾偏移,正如來時站的十分筆直。
這樣的目光,宋晖月一刹那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其實無處遁形,她卻仍舊咬着牙想将對話進行下去,“是嗎,隻是夜宴常有,雪夜難得。”
“難不難得..”張長惜慢慢笑了一下。
他笑起來時,那股冷峻才慢慢散去,有種溫和的寬厚,可嘴裡吐出的話卻截然相反,“公主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臣雖不善政事,可也還是知曉三分。臣身上利用價值低微,公主不該為我費心。”
宋晖月漸漸笑不出來了,她才發覺,自己身體已經被這個雪冬徹底凍住了,一層接着一層的雪落在她的發髻上,重極了。
宋晖月還想再挽回一二,“張大人青年才俊,往日大好前程,自然值得人費心,無論大人信與不信,隻是碰巧而遇。瑞雪兆豐年,我也不過想沾染幾分瑞象。”
張長惜定定地望着眼前地少女,她大概不知曉,自己的謊言說得有多容易一戳就破。
纖細的少女,因着太冷,白皙的皮膚泛上了淡淡青色,卻顯得更蒼白,幾乎與雪地融為一色。
那雙琥珀色的雙眼,即便是不說話時,都水汪汪的,大概是從沒有教過她這些事,她笑意退卻時失落地都快溢出來。
往往是這樣的神情,更惹人憐惜,甚至于心硬如鐵的張長惜,終究也多了幾分動容,他将手裡傘塞到了宋晖月手裡,“過猶不及,縱然是瑞象,也是對誰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