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給我一件衣裳,我改日必将還你。”
竹林之中,宋晖月輕聲對宋安望說道。
冬日的竹林顯出一種枯黃,随着冬風簌簌搖晃,飄下幾縷黃葉,幾乎将宋晖月的聲音淹沒在之中。
宋安望是皇帝六子,比宋晖月還小上兩歲,他母家官職低微,在宮中也不過人微權輕。
宋安望歎了口氣,微微别過臉,“阿姐,不是我不想幫你,你是菩薩心腸,平日裡既想庇護這個,又想幫助那個。我也受你之恩,記挂在心中,隻是如今你已然自身難保。我知曉阿姐是想幫助那個質子,你何苦以身涉險?”
“他再可憐,終究與你我是不同的,你實在不必同情他。”
宋晖月與宋安望并非一母同胞,她難以說出實情。
宋安望出身低微,在宮中舉步維艱,常受五皇子欺負,全憑宋安望資質聰慧,順應聖心,才勉強度日,正應如此,宋安望也受到頗多忌憚。
宋晖月明白宋安望的憂慮,想了想懇求道,“不需你的衣裳,你房中小厮、太監的衣服都行,我定不會連累你,我隻是有些不忍,不忍看着這樣一人冷死于宮中。”
宋安望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女,他們之間存在幫助,但實際上并不算親密,宋安望印象裡,她甚少有這樣求助自己的時刻。
“天下這麼可憐的人多的是,比他可憐的人更多的是,你一個一個救,救得過來嗎?”
宋晖月道,“他縱有千般錯,萬般錯,可也不該這麼死。天下之人,我救不過來,可人既在眼前,便不能眼睜睜看他死了。”
宋安望歎了口氣,終是妥協了,“我讓雙喜去拿。”
竹林飄雪,雪粒砸在竹葉上沙沙作響,大風吹得裙擺晃動,黃葉簌簌飄落。
宋安望還是歎了口氣,“阿姐,你可曾聽過農夫和蛇?非我族類,其心難測,縱然你心中考量,可究竟值不值得,阿姐還是小心。在這宮裡,我護不了阿姐,隻盼望阿姐能明哲保身。”
宋晖月望着已比她要高的少年,悶聲道了句,“多謝。隻是在這悶着的地方太久、太長,這裡的人都不像人,鬼也不像鬼,我怕再久了,我都忘卻自己是人是鬼。吊着一口氣活着,我怕是也快厭棄這樣的自己。”
“我知曉太後想讓阿姐嫁至張家,張家清貧,可張大人是難得明事理之人。”宋安望輕輕把一張條子塞進宋晖月手心,“張大人喜歡的。我去溫課了,阿姐,保重。”
說罷,宋安望便垂下頭,摟緊披風快步走了。
宋晖月握緊那張紙條,一時半會,竟連道謝也未來得及說出口。
*
宋晖月回到學宮時,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那個青年被層層圍剿的地方,已然被另一層雪所覆蓋,仿佛從未留下痕迹。
宋晖月循着腳印,隻見青年靠在破舊的宮殿外,朱紅色斑駁的門邊,他濕衣已然結了一層淡淡的白霜,烏發上落了層雪,整個人白的幾乎透明。
宋晖月似乎要疑心面前人到底是人是鬼,盡管她已站在謝春和面前,謝春和仍舊像是未曾看見她,隻垂着眼,一步一步地想往屋内走。
宋晖月連忙追上去,“稍等。”
然而謝春和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挽留,仍舊自顧自地向前走。
宋晖月這才發覺,眼前青年雖然身形高大,卻已格外清瘦,宛如一道被風幾乎要吹倒的修竹,那道翠綠色在眼前幾乎模糊。
宋晖月又上前一步,拽住他的手腕,“等一下。”
青年這才微微頓住,手心裡那截修長的手腕近乎于冰雪的溫度,她微微慌神,擡眼望見謝春和平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