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交談之語被雪粒席卷着,送入宋晖月耳中。
宋晖月心中了然,五皇子正得聖寵,母親又是當今皇後,平日裡便做慣了欺男霸女之事,現如今不過把這霸淩之舉,換在了楚國質子身上。
她擡起腳,又加快了步伐。
正如婢女所言,宮中死的人還少嗎?即便她去,又能做的了什麼。
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可走出幾步路,宋晖月還是退回至學宮,繞了小路,走上平日裡授課的二層小樓,遠遠向下望着。
五皇子手裡拿着長鞭,點點血迹如同紅梅落在雪中,其餘伴讀壓着那個少年,他被逼跪在雪地之上,烏發散落在肩背上,呼嘯風聲中,帶着長鞭抽中皮肉的牙酸之聲。
他不吭不響,唯獨血迹蔓延在冰雪之上,逐漸凍成通紅一片。
“我之前就想,傷口沾上雪,血流會不會慢些?現在看來是不會了。”五皇子的靴底碾了碾腳下跪伏的人,他肩胛上衣衫破裂,露出外翻的皮肉,在壓碾之下,更是有血湧出。
五皇子皺了皺眉,“怎麼不出聲?”
伴讀極有眼色,其中一個少年拽住他胳膊,将人翻騰在雪上。
烏發襯得他唇色更白,雪花落在他睫毛和發絲上,更襯得人清冷,仿佛與冰雪融為一體。
那張面容瞳仁漆黑,仿佛映照不出任何光彩,隻是靜靜地望着眼前所有欺辱他的人。
死氣沉沉的。
但是他生得極好,那雙眼宛若幽谷清溪,但被層層枝葉覆蓋,便透不出任何亮色來。
伴讀被他這模樣吓了一跳。
他不明白為何這樣的酷刑之下,這個質子仍然不聲不響,恍若平靜。
五皇子也沒聽到那種懼怕求饒之聲,頓了頓,“拿燭台來。給他暖暖。”
宋晖月扶在朱紅欄杆之下,與那雙眼對視,然而他隻是漫無目的的掠過自己,不論是她、還是五皇子,似乎都不能在少年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衣衫微敞,露出已經有些發青的皮膚,少年肩背還不夠寬拔,因而顯出幾分赢弱。
宋晖月愣住了,她的指甲忍不住已經掐進掌心,但卻難以察覺任何疼痛。
伴讀端着燭台緩緩而來,正商讨如何保持風雪之中火苗不滅,是要将火點燃他的衣擺,還是由滾燙蠟油跌在傷口之上。
宋晖月捂着心口,咬了咬牙,可想起往日五皇子手段,她也忍不住有些懼怕。
當初宋晖月隻因贊他衣裳顔色,用錯了詞句,這便惹惱了他,五皇子便差人将她壓至湖邊,拽着她的脖頸埋入水中,冰冷的湖水便湧入鼻唇,悶疼感襲來,她想咳嗽卻隻吸入更多的水,直到宋晖月即将沒了意識時,才被身後人拽出去。
如此往複,那日之後宋晖月胸口泛痛,更是發燒了整整一月。
可是。
她看着雪中熟悉的面容,他方才望見自己時,目光隻是平淡掠過。
少年一定對她很失望吧?
她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所以望見她,甚至連半分求助都不曾有。
當初也是這個人一字一句地教導她與人為善,教導她儒家思想。
他握着自己的手鼓勵道,“人人有道,你的道在你腳下,我信你有朝一日定能成。天高路遠,月兒是鴻鹄而非燕雀,定有高飛那日。”
宋晖月沒想過送來周國為質的,是這個少年。
往日回憶湧上心頭,她一時想起還是個“野丫頭”的自己,卻不似如今活的渾渾噩噩,任人宰割。
勇氣來得十分突然,宋晖月提着裙擺,繞進二層閣樓裡,那幫少年都一窩蜂地聚在外面,裡頭空蕩蕩的,書頁雜亂。
宋晖月看見那個拿走的燭台,旁邊幾滴蠟油落在地面之上,她閉上眼,随便抓起幾個書頁,任由火舌卷過。
書本緩緩落在地上,她提着裙擺繞了樓梯下了樓,躲在草叢樹木之間,看着窗棂透出閃閃紅光。
這群少年終于意識到不對,推搡着怒罵,“讓你拿個燭台,你怎麼碰倒了?”
“我剛剛什麼都沒幹。”
他們的矛盾瞬間從雪地裡的質子,換成了彼此。
五皇子腳底踹向那個拿燭台少年的腰窩,“蠢貨,待父皇降下責罰,便是你來背。”
宋晖月渾身抖如鹌鹑,她根本不敢想,自己縱火一事如若被發現,該當何罪。
她望向那個瀕死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擺逃走。
可宋晖月又止不住頻頻回望,少年漆黑的目光卻黏在她裙擺系着的玉佩,光華微微流轉。
隔着風雪,她看清少年的口型。
“求你…幫我。”
宋晖月強迫自己轉過臉,快步走遠。
她惹不起五皇子,做到這步已是極限了,若幫了他,他們今日都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