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天過去了。這十天裡面,我跟張良的相處模式似又回到那次“辯詩”之後。隻不過不同的地方是,那次是我極力避開他,而這次,是張良直接無視掉了我。
這不免讓人疑惑,那天我被激怒之後口不擇言,他應該加倍質疑我才對,可這十天他好似當我不存在一樣。沒有挑釁我也沒有試探我。
但複又想起,這段時間我都被關在莊内,哪裡有時間出去“圖謀”,也就無須提防我。如此想着,便能說得通了。
但當我知道,李斯造訪小聖賢莊定在月末的旬休之日。我心覺張良可能這段時間在謀劃着怎麼搞事呢,我自然排不上優先級?
不過這最後一日,我倒是落了個自在,本來交由我一人打掃的六藝館,為了迎客,便招呼了許多弟子一起整理。
整理結束後,三位師公給莊中弟子訓了話後便開始分工,青竹班男女各留了十人,另外又挑選了幾位入學較早,且學有所成的弟子留下,其餘人均可登記回家省親,若留在莊内,必須待在居舍,不可亂跑。
我心中又是一喜,幸虧咱是女班弟子,人數少我便可以直接留下,否則依男班入學較早,且學有所成為條件,我兩頭都不占。鐵定留不下來,那如意算盤可得落空咯!
可當我知道留下來的二十名弟子,是由音律老師考驗鼓樂,通過篩選之後方可留下來迎接次日前來踢館的貴客,我心裡一陣草泥馬奔騰。
琴、瑟、篪、笛、埙,為女子所奏;鐘、笙、蕭、磬、鼓,為男子所奏。
十種樂器,二十個人,有些樂器隻需一件,如編鐘,但為多人演奏,通常為兩人。有些樂器則是多件,如篪、蕭、笛、埙、笙,多為兩件。剩下的,琴、瑟、鼓、磬,則為一件。
如此一來,二十個人,需要淘汰四名,兩男兩女。
在伏念吩咐完後,我們在音律老師和顔路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絲竹殿。在向顔路取得授意後,音律老師吩咐我們挑選平素自己最擅長的樂器。
衆人明面上大緻是有序的,但暗地裡還是有些争搶。畢竟樂器也是分貴賤的,像琴、瑟一類,隻有一件,為上好名木所制。笛、篪一類,就樸實得多。
尤其此次是有大人物到訪,女班弟子,自然得好好表現一番啊!
埙是陶土制成,最是樸實。我本想手腳麻利上前搶上一隻,後來發現這破玩意根本沒人搶。
這下,即便我不拿埙,這埙也歸我了。
子盈取了一隻埙在我跟前晃了晃,笑道,“這次,你可别把我帶跑了。”
我無語,這妮子,又在損我,我現在可是鮮少吹錯了,畢竟埙是最簡單的樂器。
正欲發作,子盈側頭輕聲道,“雖說隻有二師公在,你也要好好表現哦!”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
正欲開口追問此話何意,音律老師便着我們各自就位準備奏樂,隻好作罷。
引子部分為編鐘,兩位師兄手執音錘輕輕敲擊,編鐘音色醇越厚重,富有穿透力,鼓點與之相得益彰。接着便是瑟入場,瑟不同于琴的古樸淳厚,音色清靈悅耳,為主奏。在瑟的帶領下,笙、蕭、笛、磬等等,陸續入場。
我一邊細細聆聽,一邊思緒不住放飛。
之所以挑選埙,不僅因為它簡單,更因為在這首樂曲中,演奏時間也短。待主樂部分結束後,埙才上場吹奏尾樂部分,正适合我這種菜鳥。
唯一的缺點是,埙聲色低昂,在臨近尾樂部分與瑟同鳴,埙為主奏,瑟和聲,伴樂為鐘。
聽着主樂部分快要結束,我深吸一口氣,心間祈禱着,這次可不要吹走音啊!而後眼睛一閉,将手中的陶埙舉至唇邊,聽得主樂節奏放緩,逐漸淡出,方才入場開始吹奏。
腦中仔細回想着手指的指法,胸腔控制着氣息的節奏,沉緩悠揚的樂聲從手中的小陶器中袅袅傳出。
睜開眼想看看左側一同吹奏陶埙的子盈,當然,主要目的是,丢她一個得意的眼神。卻哪知,甫一睜眼,一道熟悉的青白身影竄入視線。
心下訝異,方才他還不在這呢!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此時他隻是将目光投至我對面的編鐘,一副饒有所思的模樣。依我看,許是在思慮明日該如何應對李斯星魂公孫玲珑前來踢館一事?還是,安排天明少羽入莊一事?
思緒放飛間,中指仍是饒有節奏地在陶埙上輕點。
我就這麼邊吹奏着,邊望着台上的某人出神。腦海中回想着次日公孫玲珑踢館的劇情。
卻在下一秒,那人不知怎得忽然回過頭來看向我,那麼突如其來的四目相接,我着急着躲開目光,手下亂了節奏,本應低昂的樂聲忽而竄高一個音調,打破了沉緩悠揚,和諧悅耳的旋律,如同破音走調一般,異常滑稽且違和。
我已是六神無主……
與此同時,幾道驚異的視線向我投來,而方才的罪魁禍首此刻卻是沖我揚唇淺笑,曠藍幽眸微斂,悠然地看着亂了陣腳的我。
身後傳來些許壓低的竊笑聲。我面上一紅,心下慌亂着趕緊側眸看了看身旁的子盈,想快些找回節奏。
可指法已亂,我跟上她的時候總是慢上半拍,音調已經跑得不成樣。
周身的竊笑聲愈來愈大。我瞥了瞥台上跽坐的顔路和張良,其一人唇畔含笑着微微搖頭,另一人面容向一旁輕側,手握半拳輕靠鼻尖,肩頭隐隐聳動。
而站立一旁的音律老師,面色則是非常難看。
我皺了皺眉,雙肩一沉,心下腹诽了一陣,索性放棄了。
還有一隻埙,讓子盈獨自完成吧!總好過我帶跑全場要好。
卻哪知,我停了之後,現場情況并沒有變好,子盈雖沒被我帶跑,後面鼓瑟的小姐姐子悅卻是被我帶到溝裡了,埙這種吹奏樂器若是走音,會顯得音忽上忽下,好似走調破音一般很是滑稽,可瑟這種弦樂若是走音,就會顯得非常雜亂聒噪。
尤其是,少一隻主奏的埙,和聲的瑟的聲音就會顯得異常突出。
“停!”音律老師面色有些…冷凝,顯然,他聽不下去了。
咳咳,二當家三當家在此,當是驗收成績之日,我們卻是彈得稀爛,實在會讓音律老師有些難堪。
樂聲戛然而止。
“子偕,子初,你二人來奏埙,子盈,你去鼓瑟。子清子悅,先退至一旁。”音律老師吩咐道。
周圍的竊笑聲開始夾雜着些許埋怨,嘲弄,一時間我卻有些尴尬了。
子盈起身前,側頭向我打趣道,“這便是,‘欲得君郎顧,時時誤拂弦’。”末了,一雙清亮眼眸流轉至台上的張良,而後沖我眨眼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