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昏昕時分,半夢半醒間,聽到隔壁傳來動靜,看着窗外,天似乎蒙蒙亮,想來已是寅時了,便起身梳洗。
待我穿戴梳洗完畢後,開門便見靠近樓梯的閣間,張良正身跽坐于桌案前,許是聽見開門聲,便側頭看向我,微微颔首淺笑示意。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比方才稍微亮了一點,但我應該沒有遲到吧?
臂彎上摟着抄寫好的《臯陶谟》,手上拿着燉餅,朝閣間走去。
張良略側頭示意我坐下,心下不免有些疑惑,不是要趕路歸莊麼?但也沒多問,隻是照做了。
一時相對靜坐無言,有些尴尬,便将抄寫好的竹簡遞過,左右也是要交給他檢查不是?
張良接過,一卷一卷地翻開細細查看,而我自然在一旁低着頭垂着眼簾玩手指啦。眼睛卻目不轉定地盯着張良流連于竹簡上的手。他的手指白皙修長,瑩潤似玉,卻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方正整齊,煞是好看。
正在欣賞間,那隻手卻停止了動作,手腕擱在竹簡上,食指輕敲,一下一下的……
我輕擡眼簾,卻撞上他那凝視着我的一雙曠藍幽眸,此刻,它正饒有興味地看着我。
“何為《膏藥膜》?”語調亦是饒有興緻地。
???
我伸着脖子看了看,見竹簡上罰抄的最後兩遍,标題是以隸書寫成的“膏藥膜”。
隻覺一股尴尬從竹簡上透出,凝固在它主人的臉上。半晌,才讪讪地笑道:“呃…呵呵…這‘臯陶谟’和‘膏藥膜’聽起來挺像的,三師公覺得呢?”
大晚上的,抄得我頭暈眼花,一直念着膏藥膜膏藥膜……最後兩遍卻是直接寫成了“膏藥膜”。
嗷?我為什麼不檢查檢查?心下隻盼望着,可别罰我返工啊。
正在此時,鼻間嗅到一股清甜的香氣,轉頭看向樓梯間,見是客棧的小厮給我們送來了餐點,趕緊将桌案上的竹簡卷起。
“吃飯了吃飯了,三師公,吃飯了!”口中的話語将落,桌案上已然空出了一大片,整個過程動作迅速敏捷,一氣呵成。
張良眸中劃過一絲驚愕,随即唇角輕揚,“子清倒是有趣之人。”
“呵…呵呵!謝三師公誇獎。”嗯!權當是誇獎好了!
用完餐點後,我們便一同踏上了歸莊的路。
張良輕裝從簡,而我則是拿了好幾卷竹簡,還有我昨晚買的用布帛包着的燉餅。
張良走在前面,我緊跟其後,一路上沉默無言,天還未亮,仍是萬籁俱寂,隻聽得我倆的腳步踏在石闆上的聲音;踏在土地裡的聲音;踏在草叢上的聲音。一切都很靜默和諧。
當然,還有一絲絲尴尬,可能僅僅隻是我感覺到的,至于張良…我覺得他一向淡定從容,才不會覺得尴尬。
尴尬的人,一般為了打破尴尬,便會沒話找話說,然我找了半天的話題,竟然毫無頭緒。
眼見着距離越拉越大,便小碎步跑着跟上去。待及至張良身邊,他側頭看了看我懷中抱着的東西。
“子清很喜歡秦地的吃食?”
呃?啊?
“三師公是指,這個燉餅?”
張良緩緩颔首。
難得找到話題,便開啟了話痨模式:“看着不怎麼好吃的樣子,若不是晌午時分覺着餓,我才不會特意下山來買呢!”
“子清的飲食習性,緣何與衆人不同?”
Emmmm~我怎麼覺得,這張良的問題有點刁鑽?
“那個…弟子入莊前,曾受過傷,在家休養了一月有餘,每日都是少食多餐,因而,現下忽然改變,有些不習慣。”
張三先生,你走路可不可以看路,幹嘛我一說話你就看着我?我雖然說的不完全是真話,但也是真假參半啊,你那探究的眼神需要再明顯一點嗎?
“原來如此…往後,在小聖賢莊也得多當心。”張良說着,頓下腳步看向我。
四周俱寂,張良的聲音柔和沉緩,末音處,面容微側,眸光微斂,似含着幾分令我琢磨不清的意味。
在小聖賢莊也得多當心?在小聖賢莊需要當心什麼?
而後,他又擡步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