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棠,二十五歲,猝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内卷了!躺平是不可能躺平的,來杯超級濃縮黑咖啡,我還年輕,可以繼續熬!繼續卷!”
同事在摸魚的時候,她在工作。
同事打盹休息,她學習。
同事下班,她加班。
她一生以努力工作為榮,被稱為行業卷王。
倒下的那一刻,滕棠剛打開手遊《熱血歲月》,離開崗位五步,準備下班回家。
咚——
辦公室空無一人,沒有預警地,年輕的女人突然心髒絞痛,倒向同事的工位,撲在一堆小說上。
同事小李酷愛看小說,身為男性,尤其愛看玄幻類後宮文。他桌上打開的那本,正是最近新買的,一本龍傲天修仙傳。
此時這本書,像一根救命稻草,被滕棠的左手緊緊攥着封面和扉頁。書籍的紙張,在沒有風的情況下,往上翹起,好似被靜電吸引的發絲,張張立起,詭異地開始自行翻動。
滕棠知道自己死了,因為她的靈魂離開了身體,正無形無色地飄在空中。她還有五感,隻是削弱了一半,對周圍的感知變得異常模糊。
她的靈魂幾近透明,表情怔愣而驚恐。垂頭看着下方躺得安詳的屍體,她無能為力,隻能看着屍體的目珠逐漸失去光芒、瞳孔變得渙散。
努力下沉自己輕飄飄的靈魂,想用幾近透明的手去摸,想要回到自己的身體内,可惜變成靈魂的她,什麼都做不到。
如果下班前不說那句話,興許我就不會死,滕棠心裡想着,幾近透明的五官隐隐浮現出後悔之色。還喝什麼超級濃縮咖啡,卷吧熬吧,看看你此時的下場……
她沉默地盯着下方的屍體,一分一秒過去,心想自己的身體肯定在流失溫度。
滕棠處于極大的痛苦與悔恨之中,以至于沒法去思考,屍體左手中的書為什麼無風自動、不停翻動着紙張,屍體右手中的手機為什麼光芒大放。
過了一會兒,原本冒着璀璨明光的手機,在遊戲啟動進度條跑到100%時,忽然滅了光,直接黑屏,而《熱血歲月》開啟時的背景聲音卻還在。
[想裝逼?來玩熱血歲月!開局一把刀,氪金送靈寵,七彩翅膀、酷炫神裝、華麗特效,應有盡有!充值商城,快速成長。大家都在玩,是兄弟就來砍我!]
铿锵有力的廣告語在空蕩的大樓裡盤旋,那高亢的男音激得人渾身熱血沸騰,讓人恨不得立馬按動手機屏幕,砍幾個怪。
聽着這聲音,滕棠拉回思緒,心裡倍感遺憾,心道這輩子是嫖不到遊戲神裝了,希望下輩子能有更多的空閑時間玩遊戲,希望有個幸福的家庭、擁有不那麼追求完美的性格。
她的魂魄在空中飄動,既不能上,也不能往下,隔着屍身一米遠的距離,束縛在原地已有四十多分鐘。
她沒有覺得害怕,或許是因為這世間沒有自己留戀的人,也沒有牽挂着自己的人。
人死後竟然真的有靈魂?那會有投胎轉世麼?
滕棠的五感削弱後,靈魂狀态很像人半夢半醒的狀态,想法紊亂而跳躍。
她時常擡頭,看向牆上的鐘表,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思維這麼慢過,僅是後悔痛苦一會兒,思考該去地府還是天堂一會兒,時間就過去了五十多分鐘。
在指針指向淩晨,時針、分針、秒針剛好重合之際,屍體左手中的小說突然爆發七彩強光,形成一個流光漩渦。眨眼間,一股巨大的吸力憑空出現,将她的靈魂與一團漆黑的東西拉扯進去。
滕棠大驚失色,五感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她眼前的景象光怪陸離,碎片、彩圈一閃而逝,五顔六色的甬道像時光機,下一瞬又變成萬花筒。
“呃……”她的靈魂上方,有團小小的黑色漩渦,正與她大腦逐漸融合。
如果令人眩暈的彩色通道裡有一面鏡子,如果那股吸力消失,她能夠停下來看一看自己此時的模樣,她一定會吓暈過去。
她的靈魂軟爛如泥,四肢扭曲,大腦因黑色漩渦的侵入開始脹裂,五官分離在不同方位。她此時的樣子,比鬼怪還可怖,仿佛地獄裡爬出來的最醜陋的羅刹。
腦海中轟隆炸響,熟悉的遊戲開局音震得滕棠靈魂顫栗:“動次打次……動次打次……”
滕棠的迷茫被DJ勁爆舞曲放大,靈魂嗡嗡。在急速滑過的七彩光芒之中,她的靈魂異常疲憊,意識恍惚,已經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叮!歡迎玩家登錄《熱血歲月》!]
當她的靈魂恢複原狀時,一切轉瞬又清晰起來,她眼前仍是飛速滑過的七彩流光,隻是感知裡多了個遊戲界面。
《熱血歲月》這款遊戲仿佛與她的靈魂融為一體,她的靈魂在七彩隧道裡翻來覆去地旋轉,卻始終能看到遊戲的商城界面和個人信息欄。
光影錯亂之間,她關注到一些奇怪的事,遊戲商城界面上的東西沒變,變的是貨币單位,金銀元寶變成“靈石”二字。
個人信息欄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玩家等級回歸0級,左邊站立的角色細緻而具體,沒有一點3d建模的失真感,仿佛真的有個穿古裝的小人站在左邊框框裡,哀戚地看着腳邊的水影。
這個小人長得很美,美到滕棠有瞬間失了神。女子風姿綽約,纖腰雪膚,柔弱地低下頭顱,垂眸看向水面,風吹動身上的長袖裙擺,一副顧影自憐的模樣。
與女子外貌格格不入的是她手中的大刀,完全破壞了柔弱的風情。這把大刀太過惹眼,半米長、一掌寬,粗鐵錘制,上面鏽迹斑斑,刀背有幾處鏽蝕的洞眼。
這是怎麼回事?眼前的一切,超出了滕棠的認知。
周圍令人眩暈的七彩流光從哪裡來的?她為什麼一直能看到《熱血歲月》的遊戲界面?還有,遊戲角色是玩家自己捏出來的,形象并不精緻,她上個月開始玩的時候,明明捏的是個豐滿有型的女角色,不是這種孱弱自哀的美人。
我現在在哪兒?這是要去地府還是天國?
滕棠盯着彩色通道瞧時,被周圍混亂的光影弄得疲憊,注意力隻能放在遊戲界面上。
她想翻閱商城後面的商品,看看有沒有其他變化。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她驚奇地發現,遊戲竟随她心意産生反應,真的翻到了商城第二頁。
她愣了一會兒,對自己的狀态産生懷疑,人死後,會困在光怪陸離的通道裡?能随心所欲地操縱遊戲界面?她怕不是在做夢!
我想醒來,快醒來,我不想繼續做這個古怪的夢……
嘟嘟嘟——,在她試圖喊醒自己時,一個巨大的紅色感歎号占據她整個腦海。
機械的警報音響個不停,直接中斷了她的思維:[警告!系統欠債:-3中品靈石,無法維持遊戲運營。熱血歲月即将倒閉,關服倒計時一個月!]
流光溢彩的隧道終于見底,眼前快速閃過奇形怪狀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景象越來越離奇,黑暗中充斥着色彩斑斓的肢體殘骸,兩秒之後,她的視野歸于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明月大陸,霧藍山,鹿焰宗。
滕棠在一陣驚吓後,嗆了兩口河水,環顧四周,她發現視線已經恢複,而自身處在冰冷的潭水中。
她連忙蹬腿伸臂,求生欲讓她身體爆發能量,虛弱的身軀竟掙紮着,從深深的冷水裡爬了出來,趴在岸邊嘔水。
“咳咳咳……”
她咳出喉嚨裡最後一點水,擡起頭,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宛如死人。
身體哪裡都不舒服,尤其是胸腹,疼痛難忍。她趴在冷潭邊,緩了許久才喘過氣。
勉強扶着一塊青石站起來,滕棠愣愣地看向遠處陡峭的、層層疊巒的山峰。
白霧缭繞之下,連綿青山恍如仙境,座座高閣寶塔聳立在高山之上,禦劍飛行的築基修者正于山間自由來去。
這是哪兒?滕棠的身體晃動了下,腦袋中本就不清晰的意識被多出來的記憶所沖擊,緻使她差點摔回碎石地面。
片刻後,她呆愣在當場,瞠目結舌。
滕棠?修仙?龍傲天?
我這是穿越了?被小李那本小說吸進了玄幻世界?
她記得同事小李今天喊了一聲:“這本小說好合我胃口,真好看!在二手舊書市場淘了那麼久,沒白費時間!”
胖胖的男人轉頭,朝還在改策劃沒吃午飯的女人說:“對了,滕棠,我看的這本書裡有個女配,名字跟你一模一樣,哈哈哈,不過她是位柔弱賢妻,你是個女漢子。”
滕棠餓得前胸貼後背,沒法專心工作,便扭過椅子,好奇地問小李:“是嗎?講什麼的?”
小李在隔壁笑得很猥瑣,翻着古舊的書籍說:“講修仙飛升的,男主很厲害,一路開後宮收美人,你在裡面是他的青梅竹馬,一個五靈根廢物,你前期還好,人美又溫柔,深得龍傲天的喜愛,可惜後面你就不行了,五靈根派不上用場,弱得要死,我剛看到第十九章,你被龍傲天的仇家殺掉了。”
那個“你”的稱呼讓滕棠不太舒适,出于禮貌沒說什麼,回過頭繼續工作。
身為工作狂的她,根本不在意此事,目不斜視地對着電腦改策劃,很快将小李的一番話抛之腦後。
此時此刻,剛穿進小說的滕棠……多想回到下午一點,拉着小李大聊特聊,最好把對方的二手舊書搶過來,全部看完。
捂着脹痛的頭,滕棠發現自己沒法梳理那些混雜的記憶。
那是屬于另一個滕棠的記憶,不是自己親身經曆的,便無從排序,所有的畫面與言語亂成了一鍋粥,時不時跳出幾個片段,讓她十分不适。
最為頻繁的片段,當屬原身死前的記憶:龍傲天下山曆練,與他有仇的徐扉盛無處發洩怒火,便來雜役峰找到滕棠,将滕棠打入寒潭,殺人滅口。
小小一個雜役,在殘酷的修真界,如同螞蟻,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滕棠冷漠地望向原主墜落的崖頂,心裡猜測着後面的劇情。這裡的滕棠,并不是女配,而是女炮灰,才十九章就死了,在後面幾百章中怕是名字都不會出現一下。
同事小李愛看後宮文,多情風流的主角龍傲天,定然不會在意原主的死活,最多發現她不在後,四處搜尋一下,找到了也不會太憤怒,因為有新的美人入懷,源源不斷的美人會讓他忘記一個叫滕棠的癡心女子。
濕淋淋地站在冷潭邊,滕棠看向水中倒映的自己,這具身體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但實在太過嬌弱,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和她方才在個人信息欄看到的完全一樣,是位妥妥的病美人,柔弱無骨,除了好看,一無是處。
“啊切~”她冷得瑟縮了下,腦子裡又開始閃現片段。
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名叫徐扉盛,是鹿焰宗掌門的兒子,和龍傲天素來不合,前段時間嫉妒龍傲天搶到了珍寶,一直想找龍傲天的麻煩,但龍傲天實力強橫,他打不過,便想到這種鬼點子——動龍傲天身邊的人。既然龍傲天那麼喜歡身邊的雜役滕棠,他不如将此女引到隐蔽處殺了,讓龍傲天難受一陣子。
一個築基一層對付一個煉氣一層,輕而易舉。徐扉盛擡手輕揮,原主這隻螞蟻就被狠狠掌入寒潭,翻不起一點水花。
原主溺亡,滕棠穿過來苟延殘喘地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