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攘的街頭,強烈到有些歹毒的日光之下,宜A66666的黑色轎車旁,三個穿着深綠色校服的少年高舉手臂,鋁制汽水罐撞在一起,溢出氣泡,于是夏天變得更粘稠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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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家,溫知新收到了自己小說的樣刊,以及正男寫的現代詩被退稿的信函。
這個月她為正男投了九家雜志社,全部都被拒稿,她不知道要怎麼跟正男說,每次被問起時隻能含糊其辭。
溫知新知道寫詩出版是正男最大的夢想,她不想讓正男失望。
又一封退稿信放進抽屜,溫知新想,沒關系,她會有辦法的。
鋪開試卷寫題,桌角的監控閃着紅光。
馬上進六月,溫倩在江虞的工作随時能結束,這也意味着她随時會來宜安。
溫知新這段時間一直在暗度陳倉,把卧室裡亂七八糟的小說全搬到教室去。
她自己搬太慢了,于是就拉上祁昂也做苦力。
起初他們隻是晚上一起回家,後來發展成中午和晚上一起回家,再之後早上也會一起上學,現在中午也要一起上學了。
“溫知新,你幹脆住教室裡算了。”祁昂接過她手裡的書,裝進自己的書包裡。
溫知新很認真地回答:“我以後中午可能真的不回來了。”
“在教室午休?”祁昂問。
“其實我不午休的,在家也是做題。”溫知新說,“不如路上的時間省下來。”
“溫知新,你猝死也是理所應當。”
“閉嘴吧你,别咒我。”
小說太多,不僅填滿了溫知新的書箱,祁昂的書箱也被征用去了。
祁昂看着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面,問:“這些書我能看嗎?”
“當然,你随便看。”溫知新像白雪公主裡推銷毒蘋果的皇後,“你想看多久看多久,一直看不學習也可以。”
祁昂輕笑,彎腰從書箱裡随便抽出一本,“于寂靜夏季心動,作者溫開水。”
溫知新直起來腰,吸引人注意一般咳了好幾下。
祁昂一點即透,手指掃過書封上的作者,“溫開水?”
溫知新驕傲點頭,“正是在下。”
“這麼低調,大作家。”祁昂很上道地誇贊。
溫知新故作謙虛:“還好啦,你想要我的簽名嗎?”
祁昂配合,将自己的試卷推過去,“榮幸之至。”
溫知新在試卷的卷頭,緊貼着“祁昂”的旁邊,簽下“溫開水”三個潇灑的大字。
“惠存吧。”
“回去就裱起來當傳家寶。”
溫知新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時間祁昂就開始看這本小說,抽絲剝繭也不過是你愛我我愛他他愛她她又愛他的多角戀故事,但是溫知新很狡詐地為每個人都安排了必死的結局。
生死之下,情愛又成了最大加持。
晚自習,溫知新刷完了一套物理題,她揉着發酸的肩頸,往祁昂那邊一瞥,愣了一下。
祁昂微微垂着頭,手裡拿着最後一張面巾紙擦眼睛裡蓄的淚。
溫知新湊過去,很沒眼力見地輕聲問:“祁昂,你哭啦?”
祁昂聞聲,下意識擡頭,眼眸像蒙着一層水殼,眼眶嫣紅,連帶着眼角那顆小痣也多了幾分破碎感。
“沒有。”他嘴硬,頓了一下又問:“你還有紙嗎?”
溫知新忍着笑,從書包裡拿出兩小包沒開的新紙巾遞給他,“我就這些了,你省着點哭。”
她看了一眼祁昂閱讀的進度,四分之三,死了三個人都哭成這樣了,不敢想他看到結局全死的時候該多崩潰。
“你繼續看吧。”溫知新貼心囑咐,“哭的時候小點兒聲,别打擾我寫題。”
“……”
晚自習下課,祁昂看完這本小說,發現無人生還,他報複性的用光溫知新所有紙巾,甕聲甕氣質問她:“憑什麼不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祁昂坐在溫知新面前,他的肩比溫知新的肩寬一圈,像一隻大型狼犬,垂着眼眸,聲淚俱下地控訴溫知新心太狠。
祁昂的帥是很客觀的,黑色的眼眸仿佛大海深淵,冷臉有冷臉的風味,而此刻因為流淚,他高高在上的那層殼被打碎,平添幾分活人氣兒。
溫知新不知從哪兒又變出來一小包扁扁的乳霜紙,抽出一張,鬼使神差地碰上祁昂的臉。
薄薄的紙隔不住體溫和觸感,溫知新的指尖微熱,祁昂的臉頰很軟。
祁昂烏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溫知新。
現在是課間,教室裡紛亂嘈雜堪比世紀大戰,然而傳進溫知新耳朵裡聲音好像被過濾了一遍,隻剩下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上天,原來丘比特射向她的是靜音鍵。
“溫知新。”祁昂輕輕開口,“你在幹什麼?”
“給你,擦眼淚。”一句話被她斷成兩半,顯得很沒有氣勢。
拜托,她什麼時候吃過這種癟。
溫知新幡然醒悟,及時悔改,手上使勁,在祁昂臉頰上戳出一個凹陷來。
兩個人都看着對方,沒說話。
教室明亮的白熾燈光照亮小說封面上的燙銀字——于寂靜夏季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