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坐在床邊，垂着眸，鴉羽長睫垂下，在眼睑下方留下一片陰影。

“你想說什麼？”尤淩忽然開口，聲音淡淡的，沒有起伏。

許蔚燃蹲下，握住她的手，擡頭看她，“但……六年前，這批子彈還處在另一個地方，邊緣森林。”

尤淩擡眸看向許蔚燃。

許蔚燃繼續，“六年前，聯邦發生了一場青少年參與戰争模拟的重要演習，然後，這個演習活動不知為何，就被敵軍截胡，把當時參與演習的25個青少年全部抓去做了慰安婦。”

說這段話時，許蔚燃緊緊盯着尤淩的雙眼，試圖從她眼裡捕捉到什麼。

可惜裡面一片坦蕩，毫無痕迹。

他隻好捏了捏尤淩的手，繼續往下說，“其實，這個活動看似是敵軍截胡我方青少年去做慰安婦，實際上，是敵軍用這件事情作為掩護，運送了一批軍火過去，這其中的軍火，就包括我方反器材子彈。”

許蔚燃頓了頓，從身後拿出一顆子彈。

正是尤淩喜歡用的M38-1的38毫米子彈。

終于，許蔚燃緩緩說出最後的重點，“射中11的子彈，是六年前敵軍運輸出去的那一批子彈，這意味着……”

意味着——

射中11的人，并不是尤淩，而是敵軍的子彈！

尤淩瞳孔猛地一縮，她慌了神，忙握住許蔚燃的手，聲線發顫，“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确定是那批軍火？你怎麼知道？”

許蔚燃始終看着尤淩，眼神堅定，“這件事情很少人知道……但，犯下這樣錯誤的人正是塔利爾。”

所以他會知道。

這是議會為了掩蓋塔利爾錯誤的遮羞布。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足以讓尤淩悔恨至死千千萬萬次。

許蔚燃深呼吸，指着子彈最上方的彈片，“敵方所使用的，能夠匹配38毫米子彈的槍支和我們不同，他們的來複線隻有一條，這樣的情況下，子彈在彈口旋轉過程中，摩擦過螺旋的來複線時，隻會在彈片上留下一條規整筆直的線。”

他用手指了指子彈上面的痕迹，轉而看向尤淩，把這顆帶着線的子彈放在她手裡，“射中11的子彈，具有這個特征。從來都不是你誤殺了11，殺死她的是敵軍！”

尤淩整個人呆滞在原地，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流，她擡眼看許蔚燃，心裡已經相信，還是要問，“你怎麼知道呢？你怎麼能确認呢？”

誰又知道這是不是殿下來哄她的小把戲呢……

“尤淩。”許蔚燃溫柔呼喚她，替她擦幹眼淚，把人抱在懷裡，“就知道你會這麼問，所以我把那顆子彈找出來了，還把射擊的那把槍也找到了，子彈就是你手裡這顆，槍支在我辦公室。”

尤淩不敢相信，眨巴眨巴眼，把眼淚從眼裡擠出去，好讓她看得清眼前的子彈。

看清了，才發現她大意了。

這顆子彈分明不是她常用的38毫米子彈，而是要比38毫米子彈再大一點，剛好能夠蓋住它。

尤淩看了看，找到打開子彈夾的開關。

打開的瞬間，一顆射擊過後，隻剩下彈片黑黢黢的38毫米子彈擺在眼前。

上面赫然有着那條敵軍使用槍支時的直線。

尤淩倏然笑了。

明明是異常高興的事，她已泣不成聲。

南方星雲戰區已是一片廢墟。

想要找到一把戰場上遺失的子彈，遺失的槍支。

這其中難度無異于大海撈針。

偏偏許蔚燃找到了。

一年前的真相揭露在眼前。

她不用帶着自責和無措，在漫無長夜的日子裡生活，她理應高興。

可她高興不起來。

她一時間分不清，她的眼淚到底是為此事的真相而流，還是為心疼許蔚燃而流。

“尤淩……”

恍惚間，尤淩好像聽到有誰在叫她，一眨眼，她又回到一年前的南方星雲戰區。

隔着人群，彈藥和不停爆炸的雷炮，她盯住遠處被敵軍控制的11。

敵軍把她拉入軍營之中。

進去了，11就再沒以後。

耳機裡是指揮員伊星澤的聲音，“尤淩，東北方向135.67，瞄準敵軍，救下11，準備射擊。”

“M38-1收到。”

她很冷靜。

她是零點準擊，她是不敗神話，她從不失手。

拉動扳手，上彈……

嘭——

子彈射出槍管。

倒下的不是敵軍……

是11。

曾經，尤淩認為，人死亡時怎麼能夠像電視劇裡那樣，有餘力對着主角笑，還能說出最後的遺言。

可……

尤淩确确實實在11死亡的那瞬間，看見她在笑，隻是沒來得及囑咐遺言，她的頭重重摔在地上，鮮血四濺。

隔着一公裡的距離，尤淩竟覺得那鮮血濺到了她的瞄準鏡上，染紅視線。

“尤淩！你在做什麼？我讓你瞄準敵軍！！尤淩！！！”

她已聽不清伊星澤在說什麼。

尤淩整個人和整個大腦，都被血紅的顔色占據，她後頸好疼！

11死了……

往後重生的前八世裡，她試圖改變11必死的結局。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做過許多事情。

第一世，她勸11不要去戰場。

11笑着對她說，“那是逃兵，尤淩我不想做逃兵，你也不要做逃兵。”

第二世，她強迫11留在後方。

可不知怎麼的，戰火燃到了後方。

第三世，她和11交換了沖鋒的任務。

11仍舊被敵軍抓住，她逃不開射擊的命令。

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第七世她還是不肯放棄，反複嘗試着去拯救11，可結果不盡如人意。

她甚至換過槍，扔掉槍，拆掉子彈……

她什麼都嘗試過了。

可命運兜兜轉轉，還是會把她推到懸崖邊處，要她開槍、射擊。

第八世，她在絕望之中，在去戰區的路上，殺掉了11……

她痛苦極了。

痛苦時，後頸也跟着發疼，發酸。

第八世，她也死得很早。

早早來到第九世，這一世，她認命了。

可命運好像和她開了個玩笑，她竟真救下了11，南方星雲戰場上，11活下來了。

尤淩喜極而泣，抱住11大哭一場。

沒有人會明白，被命運無形的大手操控後，失而複得的慶幸感。

就在戰争結束時，在尤淩沾沾自喜時，他們遭受了敵軍的圍捕。

這一次，尤淩下意識舉搶。

她都忘了過去發生的一切。

上膛、射擊。

11再一次倒在血泊裡……

大悲大喜後的第十世。

說尤淩冷漠也好，淡定也好，坦然也罷。

她什麼都沒做。

按着第一世的軌迹，老老實實接受命運的安排。

她不反抗了，不掙紮了。

如果命運注定是那顆射擊出去的子彈，再無改變路徑的條件，那她接受所有安排。

隻是……

她聽見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尤淩……”

是11嗎？

她睜大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眼前一片模糊。

是11死亡前絕望無助的呼喊。

“尤淩……”

視線模糊片刻，又清晰。

不，不是11。

是許蔚燃。

11的臉龐在記憶裡和許蔚燃重合。

那個改變她生命軌迹線的Alpha，正抱着她，手掌慢慢拍着她後背，小心翼翼安慰，“别哭，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