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菲利斯的對話耽誤的時間有點長。你發現了審核人員的不耐,沖菲利斯揮揮手:“再見。”
菲利斯看着你,他的眼睛裡似乎出現了一瞬間水痕,又很快消失不見。
“再見。”他說。
菲利斯抱着小喬克,目送你離開學校,就如你在假期到來時送他回家一樣。區别隻是你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見。
普利斯大學的校園依然會時常出現在你的夢裡,連同你那些遙不可及的校園生活,那時的煩惱都透着某種可愛。你隻能在夢裡尋求慰藉和安甯,如同在夏日暴雨中尋找避雨的小屋,但有時候,你過去記憶的存在本身也是一場經年不散的暴雨,将現實的你淋成狼狽的模樣。你知道你應該舍棄它們,它們是累贅,但同時你的不舍兇悍地展示存在感。
那是你唯一的柔軟之地,你想,如果你輕易就忘記了自己的來處,那就會在某一天迷失在無盡的追尋裡。
你輕輕撫摸小喬克抓出的傷口以及上面薄薄一層的創口貼。
你的動作帶來細密的疼,血管在你的傷口附近搏動,如同你往日的情感,看似不起眼卻持續地為你帶來酸麻的陣痛。
這趟普利斯大學之旅後,你正式成為了保密塔的成員。
老實說,你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政府的保密單位效勞,你最初的設想不過是在畢業後去混一個不起眼的教職。但人生就是這樣跌宕起伏,而你不可抵抗。
你雖然是安德魯·布朗的助手,但你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安德魯最近不在保密塔。沒人知道他的動向。安德魯不止你一個助手,更何況,你太嫩了,你還不足夠直接為安德魯這樣等級的人做事。
所以你頂着安德魯·布朗助手的名頭做着所有新進入保密塔的員工都經曆過的工作:整理檔案。
你得說這是個好工作,足夠邊緣而且不用和人打交道,你有合适的理由借此去查你想知道的舊事。
你沉浸在工作裡,很少想起埃裡奧,你看起來完全就像是一個全心全意的保密塔員工了——除了你獨來獨往從不與人深交。你手上被小喬克抓傷的小口慢慢長好,你不舍地撕掉菲利斯送給你的創口貼,将它扔進垃圾桶的時候,你感覺自己像是把有關你在大學的那些時光一起扔掉了。
你居高臨下地看着垃圾桶裡被廢紙包圍的創口貼,覺得那正像是你如今的心境。貼近膚色的創口貼在紙簍裡扭曲蜷縮成一團,在黑白顔色的資料裡顯得格格不入。
你看了一會。彎腰将它重新撿起來。
留下來做個紀念。你本來是這樣想的,直到摸出裡面凹凸不平寫滿字的小紙片。
你第一個感覺是慶幸。你待在解密檔案室的角落,這裡的保密程度不夠高,所以不會受到全方位的監視。沒有人會知道你從一個不起眼的創口貼裡小心翼翼地展開了一張小小的手寫信。
信是菲利斯寫給你的。你敢打賭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三個人能看懂這封信,因為菲利斯用的是隻有你們兩個知道的表達方式。
他模仿了古代曆史學課上教授提過的巴爾蘇人的記述方式,你們兩個專門研究過這種表達,在現有曆史學家考證的基礎上做了你們的推論。
你們曾打算有空的時候将它潤色寫成一篇論文用聯合作者的名義投稿雜志,但在這之前你就離開了普利斯大學,這篇論文沒有問世,隻有你和菲利斯兩個人會使用這種表達。
你拿一張草稿紙做了簡單的轉化運算。
菲利斯在信裡隻告訴了你三件事,總結一下就是:保密塔不安全,有機會就撤離,有大事要發生。
你看着這封信第一次對自己的視力産生了微妙的懷疑。
三次檢驗後,你終于确認菲利斯費這功夫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三句似是而非的消息。
你忽然對你所身處的世界産生了深深的懷疑,你周圍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保密塔的存在。你甚至不知道菲利斯作為一個出生在紅河谷上大學才第一次來到城區的男孩是怎麼會知道保密塔的存在的。你懷疑這背後存在方奇先生的影子,但菲利斯告訴你的這些事,方奇先生完全可以在你們談話時自己告訴你。
于是你隻好又将目光重新放在菲利斯的信上。
正常來說,菲利斯的這封信的叙述順序應該是:保密塔危,有事發生,能跑就跑。但他沒有按照這個邏輯,這隻能說明一件事,能讓你有機會撤離保密塔的事和他所說的那件大事并不是同一件事。
保密塔最近會發生異常?
你沉思。不确定菲利斯說的這件事是否與志願者們有關。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令你在意的事:法比安提過的計劃。他當時從與你的談話中推測了這一點,而之後你與方奇先生的對話中,他暗示了你與法比安的會面是他的授意。
方奇先生到底想做什麼?埃裡奧在其中又參與了多少?
你不相信埃裡奧作為一個普通的普利斯大學志願者擁有這麼大的能量,能用不同的身份在保密塔中穿梭,唯一的解釋是方奇先生給予了他幫助。但你不知道對此埃裡奧又付出了什麼代價。
如果菲利斯告訴你的事情是真的,你現在必須盡快找到埃裡奧。
你有一種模糊的預感,菲利斯所說的事是埃裡奧也不曾會預料的。如果你們真的會面對一個可以脫離這裡的機會,你想,你們必須牢牢抓住。
你捏緊手裡的紙條,隐隐瘋狂地想,既然每次埃裡奧都會在你陷入危險境地時從天而降,那這次你不如主動置身險地,等埃裡奧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