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的,她是個女性。比你的年齡略大一點,但你們的年齡仍可稱得上是同輩。
你沒有見過她,這是當然的。她的存在隻基于你的設想。
你記得有一些理論從頭到腳剖析過脆弱的人類會構想一個幻想朋友的原因和作用機理,但你不記得了。這是當然的。以前的你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悲哀到幻想出一個不存在的朋友陪伴着你,你有朋友,你有同學,你有……埃裡奧。
你的思考因為這個名字短暫地停頓,你差點忘記為什麼會落到這個難堪的地步。但你也知道自己不能因此怪罪另一個無辜的人。即使那個人或許并不在意你随意傾倒在他頭上的罪名。
你想起來埃裡奧的時間不多,你不太願意在這種境地裡想起他的名字,因為這種思念會讓你産生誤會,似乎埃裡奧就在這個醫療室裡。看着你崩潰看着你發瘋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最醜陋的姿态。
你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
你清楚地知道對面那個坐在醫務室診療椅上的女性并不是真實存在的。
但你還是看到了。
你看到她垂肩的短發,灰色和黃色相間,一張普通但讓人印象深刻的臉。
她穿着絲質襯衫,領口别着一隻胸針,雙手疊放在大腿上。頭頂的燈光投下,在她的腳邊彙聚成一片陰影。
“你好,克裡汀。”你聽到她叫你的名字:“很高興認識你。”
你故意保持沉默,好奇對方會說些什麼。她并沒有在意你的回應,那一聲稱呼似乎隻是一個保持體面的禮節。
“我得有個名字。你喜歡哪個字?”她又說。
你依然保持沉默。
她似乎坐在椅子上朝着窗外張望了一下,你隻能通過聲音判斷她的動作,“這個天氣似乎很适合穿嫩黃色的風衣。”
你順着她的話想象了一下,黃色風衣的一角被風揚起來,蘋果樹下站着自己的朋友。
你想撥開樹枝,但實際上,被捆在病床上的你隻有食指輕輕動了一下。
她看出了你的窘境,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消失了。
你對此并不意外,幻想都不太靠譜。比起探究她消失的原因,你更好奇自己還能在這個見鬼的死寂的醫療室裡撐多久。
你失去了太長時間的感覺和刺激,正常的生理活動隻會讓你感到煩躁。
你不得不開始用牙齒咀嚼自己嘴唇内側的皮肉,你嘗出一點鹹腥和疼痛,你慢慢地品味這種細碎的疼,整個大腦都為此變得酥麻,近似顱内高潮。
就是在這個時候,你感覺到臉側被貼上了一個東西。體溫偏涼。
你認出那是你幻想朋友的手,她正俯下身關切地看着你的臉色。手掌柔軟幹燥,帶着一點酸奶油的氣味。
她的另一隻手覆上你的眼睛,你陷入黑暗,她用手掌輕輕摩擦你的臉部,直到你産生睡意,在這味道的包裹下緩慢進入睡眠。
你久違地睡了個好覺。
直到有鳥叫聲将你從睡夢中吵醒,你才意識到自己已不在醫療室。你看着自由活動的雙手,拉起被子,沒有往常的濕痕。幹淨整潔。你回到了熟悉的卧室。你感到一些輕微的放松,又很快為自己的這種情緒感到恥辱。
你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座椅,那裡不再坐着你的幻想朋友。
你确實回來了。
一切似乎沒有改變。但你知道這不是真相。你的記憶在痛斥,你的皮膚在叫嚣,你平躺在床上依然能聽到耳畔巨大的心跳聲,來自你自己心髒的震動。即使你的耳側不再隻有虛無,但你依然聽得到整齊的心跳節奏,似乎成了唯一能證明你仍活着的聲音。
你蜷縮起來。你不能否認你開始想念那雙令你安穩入睡的手,以及那手上清淡的酸奶油味。
範不在房間,你一個人清醒後隻獨自在卧室裡待了五分鐘。
你變成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跳腳貓,慌不擇路拖着酸軟的四肢逃出空無一人的房間。但你的運氣不好,志願者們的集體活動時間沒有人待在宿舍樓裡,除了你。你跑下樓,路過一間又一間被裝飾得一模一樣的宿舍。
你耳邊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好像一隻窮追不舍的影子要将你撕扯幹淨。
你費力喘息,試圖多給自己的肺裡争取空氣,冷汗順着額頭流進眼睛,你的小腿肌肉開始顫抖。
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異常:你在恐慌。
這不奇怪。
沒有人會在那樣的幾天之後保持正常。
“克裡汀。”你聽到自己的名字,“克裡汀·約克。”
幻聽。
但你還是轉過了頭。因為這聲音很熟悉。
你看到了埃裡奧·霍華德。
你感覺到臉上的肌肉被牽扯傳來痛感,你伸手碰到露出的牙齒,這才發現你正在笑,違背意識地笑。你伸手捏着自己的皮膚,将嘴角的弧度拉下來。
你不會在這裡見到埃裡奧·霍華德。
這是幻覺。
你閉上眼,聞到很淡很淡的酸奶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