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琲看素問若無其事地跟着往大門去,示意石水玉跟上,一邊與她咬耳朵:“石重貴的人沒跟上來,一定是因為城中有他的爪牙!”說着,他朝楊勤禮擡了擡下巴。
石水玉深深看了李重琲一眼,道:“衙内,我不知道你為何會發生改變,但是你現在變得不像你了,還是在洛陽的時候比較可愛。”
李重琲:“……”
“好好反思。”石水玉一點頭,越過他去找素問。
李重琲看着兩人挽在一塊,一路有說有笑,本要上前的腳步硬生生被石水玉這四個字給釘在了原地,他當真由此陷入了反思,并且在晚宴上找到了答案:離開了熟悉的環境,身邊沒有聽從命令的人,甚至于反對他的人更多,讓他确實無法再肆意做自己,想得也越來越多,而且……素問和方靈樞走得越來越近了,而他無力去阻止,畢竟這一趟旅程本就是素問為了方靈樞而起。
因方靈樞的姐姐在孕中,楊家人歇得比尋常人家還要早,燈火早早滅盡,隻有後廚還有微弱燭光,藥味從其中飄出。李重琲翻來覆去睡不着,想起素問今日提起要為方靈樞調整方子,便起身去後廚,沒想到一推門,裡面卻沒有自己想見的人。
方靈樞旁邊放着水漏,正在将藥爐的炭抽出一些來,無意間一擡頭,差點将手上的炭吓掉。
李重琲見狀,沒好氣道:“我是鬼麼?我還沒說被你吓到呢!”
方靈樞放下火鉗,心平氣和地問:“你以為是誰在這裡?”
“素問啊。”李重琲理直氣壯地走到方靈樞身邊,道,“為何是你在這裡?”
方靈樞淡淡道:“這是給楊伯母熬的藥,你晚飯一直在神遊,沒聽清楚。”
李重琲本不欲多留,但是方靈樞一直盯着藥爐,也不看自己,讓他有些不滿,于是搬了個木頭坐到方靈樞旁邊,問:“素問有沒有和你說讨厭我?”
方靈樞一怔,不由看向李重琲,發現他是認真發問,難免驚訝:“我們不大說起你,但是素問應當不會讨厭你,為何要這麼說?”
李重琲如實将石水玉的話說了出來。
方靈樞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若不是石小娘子說,我還真感覺不到你的變化,她很細心。”
“她不懂,根本就不明白石家對我們的威脅。”李重琲抱着手臂,甚是氣悶,“我總覺得這裡不對,那石賊不是總在催問糧草麼?可是一路過來,我看河東地界可是好得很!前面也就不說了,畢竟未到邊境,但應州如此重地,常常被石賊用來做借口,這兩日你也瞧見了,這裡可有一絲一毫被契丹侵擾的模樣?”
方靈樞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心不在焉:“許是近日沒有呢?沒有外敵來襲,大家正常過日子也沒錯。”
李重琲緊盯着方靈樞,問道:“你姐姐如今嫁在這裡,可有搬回中原的想法?”
“這……”方靈樞有些遲疑,“我們倒是提起過,但是姐夫與長輩都在縣裡供職,祖輩都在此處,并不願離開。”
“真的大難來臨,你覺得他們還會不離開麼?”李重琲嗤之以鼻,“之所以不走,因為他們确信這裡是安全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此事有些複雜……”
方靈樞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李重琲很是不屑:“你也變成這種庸庸碌碌的人了,從前那個仗義執言的方靈樞去哪裡了?哼,驽馬戀棧豆,不說也罷!”
“你既然已經打定主意,确實沒必要與我多說。”方靈樞在爐中又稍稍添了些炭,餘光見李重琲未動彈,知道他其實也心有猶豫,不由輕歎,“你也知道若是貿然将這個消息傳到洛陽會招緻怎樣的後果罷?”
李重琲硬邦邦地問:“依你說呢?難道不報?等着他們厲兵秣馬打進洛陽?”
方靈樞搖頭:“中原生靈塗炭,百姓家家被搜刮一空,不過是為了北方安甯,若北境當真并沒有戰事,糧草供給或許有商量的餘地。”
李重琲一砸拳:“我也是這個意思,且不論其他地方,去年旱災一過,洛陽周遭餓死的人已經不少了,可這些軍鎮還是不停催要糧草。”
方靈樞有些意外,沒想到李重琲心裡竟然也有一本明賬,他看向李重琲,認真道:“如此,我建議你多觀察一段時間,哪怕去大街上問清楚也好,而且此事上報言辭也需謹慎,其中緣由不必我說,你也明白。”
李重琲深以為然,隻是擡杠的本能讓他繼續開口:“你這個人!還說要我謹慎,你怎麼如此草率?這事能上大街上去問麼?搞不準誰還在暗處盯着我呢!”
方靈樞微微一笑,道:“俗人思慮不周,想來你心中自有兩全之策。”
“那是自然。”李重琲昂起頭,話說完,又覺得有點不對勁,仿佛跳進了什麼坑裡,隻是不容他多想,方靈樞已然滅火起身,将藥汁倒出。李重琲奇道,“你要去送藥?”
方靈樞“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問:“你還有話說?”
“當然沒有!”李重琲說完,見方靈樞端起了藥,隻得跟着起身,自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