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靈樞照常驅馬,道:“自然不是讓你去跑,是騎馬。”
“我不用騎馬。”明月奴拉長了語調,“我比馬還能跑。”
素問:“……明月奴。”
明月奴立刻道:“我說笑呢,阿姐。”
方靈樞不以為意,笑道:“莫非你也是修行之人?”
“我不是。”明月奴面無表情。
方母笑道:“可見是戲文看多了,我們家找過那許多修行之人,哪有能跑得比馬快的?”
素問聞言,有些好奇:“怎麼,伯母也會尋仙問道麼?”
方母臉上笑意一僵,正不知該說什麼,方靈樞在外笑道:“母親他們是為了我,隻是多年未曾遇見能救我的人,不過如今不必擔心,在素問的聖手下,我已經比往常好許多了。”
“正是正是。”方母連聲道,“若不是怕冒犯,我早早就該上門道謝!素問呀,你上回說從小在藥聖谷長大,那養育你的師父現在還在那裡麼?”
明月奴洞察其用心,硬邦邦地插話:“我阿姐就是那個修行之人,她不會成親,更不會與凡人孳生後代。”
方母被震住:“孳、孳、孳……”
“我确實不會生兒育女。”素問道,“不過明月奴也太過無禮,你吓到伯母了,還不快道歉?”
明月奴一掀簾子露出臉,皮笑肉不笑地向方母道:“我就是看你似乎有意撮合我阿姐與方醫師,覺得有些事還是事先挑明了說才好,省得大家白用功。若是吓到你,那可真對不住,方伯母會原諒我罷?”
“無妨,無妨,童言無忌,我……我也沒被吓到。”方母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胸口,緩了緩,才道,“就是年紀大了,跟不上現在少年人的想法,一會兒功夫聽到這麼多,難以理解罷了,倒是你們别怪我才是。”
素問有些不好意思,柔聲道:“當然不會。”
方母說歸說,到底還是沉默了片刻,才振起了精神,道:“不過我有幾句話要說。”
方靈樞揚起唇,滿眼笑意。
明月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頭再次掀起簾子,問:“你老人家要說什麼?”
“素問是你的姐姐,也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即便早做打算,你的話也太過直言不諱了。”方母說罷,見明月奴不以為然,加重了語氣,道,“再一個,雖說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但我對靈樞的要求隻是兩情相悅,并不為傳宗接代。”
明月奴嗤之以鼻:“因為你已經有兒孫了呀,自然不在乎傳宗接代的事!何況方醫師身體不好,生死面前,你最大的願望自然是讓他好好活下去,其他都不重要。可若是有一天他的病全好了呢?方伯母還會和現在一樣想麼?你肯定要為他計深遠了——活得久了,就免不了要想他有沒有子孫繞膝?有沒有人奉養?有沒有人送終?到時候還敢說自己不會對子嗣提要求?”
方母震驚地瞪大了眼,沒想到明月奴會如此嗆聲,下意識地看向素問,緊接着又覺得不妥,連忙收回目光,瞪着明月奴:“你說這麼多做什麼?我可沒要撮合誰,不過是要登門拜謝罷了!”
車轍軋到一塊石頭,整個車子猛地往上一跳,門簾随之飛起,方靈樞一回頭,正見素問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他要控制馬,立刻往前看路,心裡卻想着自己是不是應當表個态?
但是明月奴已然大獲全勝,服服帖帖地放下了簾子,隔絕了所有的視線,将話題終結,他自己也回到了閉目養神的狀态。
裡間,素問撫着方母的背,好聲勸道:“明月奴實在是不懂事,我回頭好好說說他,伯母千萬莫要與他置氣。”
方母無奈地擺了擺手,長歎一聲,道:“我也明白,他是回護你,其實是好事,你一個小娘子獨身在外,若是沒有人保護,長輩們怎麼放心得下呢?”
方靈樞聽到這裡,知道自己不必再說什麼了,于是默然看着前方,神思漸回,蓦然發現兩匹馬在往回趕,便道:“他們回來了。”
兩方相向而行,距離很快拉近,但是随之而來的是天邊傳來的如雷轟聲,方靈樞看向聲音來源,臉色微變,明月奴也被驚擾,探頭看了一眼,道:“是官軍,從安邊鎮來。”
“河東節度使的人。”方靈樞看向前方,發現已經來不及提醒李重琲他們掉頭,正在思索對策,忽然肩上被人輕輕按住,緊接着傳來素問溫和平靜的聲音:
“不必擔心,先将馬車停在路邊罷。”
方靈樞依言停好了馬車,回頭看向素問,沒等他發問,素問先開口解釋:“有人會處理的。”
李重琲和石水玉這時也回到了馬車邊,臉色都不太好看,死死地盯着馬車後方。方靈樞和明月奴跳下馬車,看着後方,隻見追來的隊伍彙中有一人喝了一聲,兵士立刻勒馬停步,整齊排在了三丈之外。
一騎金甲将軍越過重重盾甲,來到了隊伍的最前端。
李重琲認出了他,不禁眯起眼,陰恻恻地笑了一聲,嘴唇近乎不動,似是從牙縫裡擠出了三個字——
“石、重、貴。”